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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柏明市电视台,副台长黄新岳放下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从进办公室到现在,他坐着翻了大半天的新闻,眼前的风向让他不得不在脑中思索,台里还有哪几个形象好的备选主持人。
过了一会儿,岳溪敲了敲门。
“进来。”
“黄台长,您找我?”岳溪走到黄新岳办公桌前站定,脑子里还在过着没背熟的稿子。
“小岳,最近怎么样?忙得过来吗?”黄新岳笑着先关怀了两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岳溪笑笑说道:“挺好的,节目还算顺当。”
“台里有个节目,需要你分担一下。”黄新岳端着一脸无奈,打算调整几个人的分工。
岳溪讶异地问:“那我现在的……”
“你把手头的工作先转给小彭。”
“噢,是什么节目啊?”岳溪试探地问道。
“叶纪知的节目,采访那些特殊的小艺术家,你接一下。”
岳溪猜到了,同事们都传了一天了,现在台里大概没有人是没看过叶纪知的新闻的。家里公司陷入风暴,然后还被人捅伤,偏偏又卷进出轨、自杀这种桃色新闻,策划的节目马上就要被自己顶上,岳溪越想越有些心理不安。
黄新岳见她表情很是抗拒,立刻严肃起来,用公事公办地口吻说道:“节目预告已经播出去了,不能开天窗啊,你又挺会和孩子打交道的,不要意气用事。”
岳溪见黄新岳的态度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也想不出如何拒绝,只好勉强点点头同意。
见她没让自己浪费太多口水,黄新岳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说道:“去吧,准备准备。”
岳溪努力配合他笑了笑,转身推门离开。
舆论并不总是站在真相的一边,她不太相信叶纪知的事是新闻里讲的那样。而且她总忍不住去想,黄新岳为什么不让张淼怡或者王聪来接替叶纪知呢,她们都比自己更合适,自己的音色也更适合纪录片之类的配音。所以,会不会是因为黄新岳的女儿是柏明儿童医院的病人,而自己的爸妈是儿童医院的主任医师?
“唉——”岳溪不禁叹了口气。
算起来,她和叶纪知是同期进的台里。新人进台理所当然的分配到深夜节目,制作人安排了两项采访给她们选,一个是关于火灾,一个是关于天气。虽然这两个都是长期重复性的报道,但一般火灾类报道的关注度更高一些,叶纪知却直接选了天气。岳溪对她顿生好感。
之后岳溪到处跑跑现场,报报伤亡,和消防大队的接触都比和叶纪知多,电视台的工作也比她想象中的要枯燥很多。她们各做各的,很少有交集。
等她再听到叶纪知的消息时,就是制作人为叶纪知的天气报道单独开了一个科普主题节目,扩展成“阴-晴-雨-风-雪-雾”六期。
原来叶纪知不是简单报一下天气,她选择从环卫工人切入,以“城市的西西弗斯”经历的不同天气为视角展现的。
岳溪把每一期都看了,不知道叶纪知带着她的摄影师闯了多少个黎明,收集资料、写稿和出镜都是她一个人。
她成功了。
第二天下午,因为要和叶纪知谈节目的事,黄新岳就只带了岳溪去探视。岳溪默默站在那里,听着黄新岳绕来绕去,先问了问受伤的事,又问了问恒平药业的事,叶纪知都只给了浅浅的回应,黄新岳也并不好奇,很有分寸地不去继续追问。
“纪知,一定要好好休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黄新岳用关切的语气告知叶纪知台里给她放了两个月的病假,然后话锋一转,说起了这段时间的工作安排,“你那个节目啊,我觉得岳溪接替比较合适。她爱笑,又好说话,肯定也容易招孩子们喜欢。”
他话音一落,屋里的三人都沉默了片刻。岳溪有些惴惴不安地低下头。
叶纪知打量着岳溪,岳溪垂着头像被罚站了一样,不肯和自己对视。把节目分配给别人做,她完全能够理解。虽然是她策划的,但节目组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不可能一直拖着不播等她养好伤,况且恒平眼下也不会再投广告。
见她迟迟没回话,黄新岳继续说道:“节目依然会给你挂名,你的名字呢,我们给你调到编导那里,放大庆后面,但是你不用做任何事,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闻言,叶纪知摇摇头,淡淡一笑。
黄新岳看着叶纪知倚靠在病床上,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笑得凄美无奈,也有些于心不忍,他想了想说:“要不——你要是觉得不行,我也可以和大庆说一下,看看你俩的顺序能不能调换调换。”
“就这样吧。”叶纪知语气平平,一脸沉静。后续跟组都是大庆来做,她怎么好再占人家的位置。
她想得开,岳溪却有些想不开,在她眼里叶纪知完全亏了,而自己就是白赚的。她感觉这样很不仗义,心底也怕自己不如叶纪知做得好。在岳溪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响了一声,她点开一看,是叶纪知发来的一串号码,她疑惑地看向叶纪知。
叶纪知话音和往常一样平静,对岳溪解释这条信息:“这是悦文出版社的编辑聂白的手机号,我之前跟她联系过,打算节目录制时同期做一本小朋友们画册的选题,她很感兴趣,后续的事情,你可以找她联系。”
岳溪攥着手机,声音坚定地像是要入党,比平时都高了几度:“纪知,我一定呕心沥血!”
叶纪知被她可爱到想笑,给她鼓了鼓劲儿:“好好做。”
岳溪如释重负,心情一下轻松得近乎感动。
临近下班时间,宋遥捧着手机,一堆新闻看得他啧啧摇头。
昨天竟然能约到探视时他就想到,之前叶纪知愿意见警察,不肯见记者,怕是看到网上舆论趋势就会“回头是岸”了。这种类型的新闻,网民随便看到一些不确定的消息就随之起舞,有时候即使没有人为引导,舆论的焦点依然集中在受害者身上,受害者的隐私披露程度甚至远大于加害者。眼下关于“知名主持人”被刺伤的话题已经进一步发酵,她再不发声,等到“罪名”坐实,就离被网暴不远了。
宋遥一抬头,看见路平正在收拾包,他把手机塞进兜里,走过去问道:“路哥,下班吗?走的话我送你,我今天往你家方向走。”
“好啊。”路平应道。
车子开上大道,宋遥嘴巴闲不住,问了起来:“明天要去医院采访了,你看叶纪知那件事的评论了吗?”
路平其实看过了,但他依然问道:“怎么了?”
“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宋遥还卖起了关子,毕竟口述没有亲眼看见来得有实感。
路平打开手机,随便点了一个社交APP搜了下,往下刷了刷评论区,大拇指越滑越快,快到宋遥都怀疑他看得清吗。
“我觉得像是俩人相约殉情,女的反悔了,男的才伤人的。”
“这不是柏明电视台的主持人吗?我好像看过她之前什么节目。”
“我有个朋友说,这女生有男朋友的。”
“楼上是说这女生出轨了?”
“女生也有问题,明知道对方喜欢自己,还吊着人家。”
“养鱼嘛,我听说这个女主持人爱养鱼。”
评论里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看得路平胸口憋气,忽然一阵心烦意乱。他把手机盖在腿上,看向窗外。
“是不是挺夸张的?”宋遥问道,“现在网上的舆论对她来说相当不利,明天我们的报道说不定还能帮帮她。”
路平不禁产生了疑惑,他回过头,两眼直勾勾地紧盯着宋遥,问他:“你对百宁口服液可不是这个态度。再说了,你都没见过她,就想为她出头?”
“也不是要为她出头吧,我是因为觉得她毕竟是受害者啊。而且,你也知道,你那个报道……”宋遥从小就是很容易逆反的性格,如果有人总是卖惨,他反而会思考这人到底有没有那么惨。但眼下这个被刺伤的受害人在网上已经被骂成这样了,依然毫无动静,他就心中觉得不公。
不过,宋遥发现了路平话中的奇怪之处,纳闷起来:“诶,怎么让你说的好像见过她就会为她出头啊?你认识她啊?”
路平避开话题,像个前辈一样教育宋遥:“你这报新闻啊,不能全凭个人喜好,懂吗?一个专业的记者,是要压抑自我的。”
宋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脖子,还是想给自己解释一下:“我是听段霆说,叶纪知的前男友找人打听了詹文自杀的原因,结果打听出日记来了。那本日记写的那句什么‘我们一起’,你还有印象吧,难道不会觉得很奇怪吗?我猜她前男友是不是怀疑俩人有暧昧,说不定现在的舆论风向就是她前男友在推波助澜呢。你看眼下网络上到处都在传叶纪知出轨,根本没有媒体帮她平衡。”
“虽然没有媒体帮她平衡,但文海的媒体好像都没报她出轨。”路平敏锐地指出这一点。
宋遥歪了歪嘴角,隐晦一笑,没有否认。
路平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在宋遥他们这类人眼中,也许一切都很简单。
在知道叶纪知被刺伤之后,他几乎翻遍了所有报道,发现百宁口服液这件事的发展已经完全失控,大多数报道中百宁口服液已经和死亡二字联系最为紧密。
那些发布百宁口服液致死率新闻的媒体和发布叶纪知出轨新闻的平台重叠度很高,这些报道和自己的那篇文章侧重点不太一样,而是刻意突出了出轨、报复、自杀身亡这些字眼,然后每每由叶纪知的身份转到恒平药业的药品安全事故。
路平很快明白,这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斗争了。他辗转反侧的一夜,想了各种推脱的说辞,好应对主编萧博对第二期报道的催促。但萧博并没有什么动静,在百宁口服液的新闻热度爆了之后,今天反而完全没有催他继续跟踪报道。或许萧博也已经意识到,这篇报道在内部掀起了质疑编辑管辖权的风暴。
在《纵横报》,一篇新闻稿的发表要先经过新闻编辑部初级编辑的挑选和检查,再由高级编辑修改发表。一位新进的记者遇到资深的编辑,交上去的报道几乎可以被重写。这种持续的摩擦让编辑和记者两支队伍的关系渐渐泾渭分明,但这两种势力又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因为萧博不会给所有记者都指派编辑,他会给一些文风鲜明的记者放宽“豁免权”,他的种种措施把控着这微妙的平衡,而路平和宋遥就是想要打破这个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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