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夏】纪永远年少的他

　　变化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像梅雨时节潮湿的空气，无声无息地渗透，等你察觉时，衣物早已从里到外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湿冷气息。

　　季桉围绕叶婉的“帮助”变得更加频繁和“自然”了。那种最初的挣扎和僵硬感似乎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叶婉咳嗽一声，他会下意识地看向窗户是不是没关严；叶婉微微蹙眉，他会立刻注意到并询问是不是有难题。这种关注细致入微，却透着一种程序化的精准，失去了人与人之间应有的温度与分寸感。

　　他甚至开始“无意”中疏远原本的圈子。四人一起吃午饭时，他会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独自坐在不远处的叶婉。当玥涵大声讲着笑话时，他会显得有些烦躁，仿佛被打扰了什么。

　　“喂，季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玥涵不满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餐盘。

　　季桉猛地回神，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敷衍道：“听着呢听着呢，不就那点破事嘛。”

　　“破事？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玥涵气得瞪大了眼睛，“你以前比谁都闹得欢！”

　　“以前是以前。”季桉嘟囔了一句，低下头扒拉着饭菜，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洛紫鸢沉默地看着，心里的那点不安逐渐扩大，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失落。她感觉季桉正在从她们身边慢慢漂移开去，走向一个她们无法触及的、被迷雾笼罩的区域。

　　这天下课，洛紫鸢主动找到叶婉“叶婉同学，你和季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叶婉轻轻转过身，他生的一身好皮囊，白皙如玉般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她笑起来仿佛三月桃花盛开般，也有着流水般的清澈，却隐隐有一丝和季桉一样的僵硬“没有啦，我们只是朋友啊……”她的眼睛光波流转，轻轻探向后面好像悄看向顾宇哲，又立即离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般。

　　洛紫鸢好像早就猜到了一般，轻叹着气。夏日的风拂过吹起了她的发丝，在阳光下舞蹈，隐没了眼底的担忧。

　　而这几天顾宇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季桉行为逻辑上的不连贯性。那种对叶婉近乎刻板的“好”，与季桉本身跳脱张扬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叶婉，这个看似柔弱的转校生，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他甚至动用了一些家庭资源，悄无声息地调查了一下叶家突然崛起的背景，得到的反馈却有些模糊不清，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推动一切，抹平痕迹。

　　洛家的境况愈发艰难。洛父几乎住在了公司，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洛母也变得忧心忡忡，家里往日温馨的笑声被沉重的静默所取代。偶尔的电话铃声都会让父母神色紧张。那层笼罩在家中的灰败色彩，越来越浓。洛紫鸢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像一株缺乏阳光的小草，悄悄萎靡下去。

　　她试图向季桉寻求安慰，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那天放学，她鼓起勇气拉住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季桉，我爸爸的公司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有点害怕……”

　　季桉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嘴唇动了动，眼底似乎掠过一丝熟悉的关切和焦急，那眼神像极了从前那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少年。

　　就在洛紫鸢以为他要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说“别怕，有我在”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眼神再次变得有些空洞。那丝关切像被强行掐灭的火苗，迅速消失。

　　他移开视线，语气变得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公司的事……大人会解决的。你别想太多，好好上学就行。”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生硬，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会好的。”

　　然后，他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挣脱了她的手，转身朝着等在校门口的叶婉走去。“叶婉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洛紫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指尖冰凉。那句“会好的”，空洞得像是机器发出的语音提示，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和力量。

　　巨大的委屈和失落瞬间淹没了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视线变得模糊。

　　就在这时，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了她面前。是顾宇哲。

　　他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站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微微颤抖，一个沉稳安静。

　　“别站着风口里哭，容易头疼。”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洛叔叔的事情，我父亲也在关注，或许能帮上忙。先回家吧。”

　　他没有像季桉那样给出轻飘飘的承诺，而是提供了切实的信息和冷静的关怀。这种踏实感，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玥涵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她刚才去追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了），看到洛紫鸢红着眼眶，季桉又不见了踪影，立刻明白过来。

　　“季桉那个王八蛋又惹你生气了？！”玥涵气得叉腰，“他最近是不是被那个叶婉灌了迷魂汤了？！我找他去！”

　　“涵涵！”洛紫鸢拉住她，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别去了……没什么。”

　　她不想让好朋友因为自己去和季桉起冲突，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且，她心里有个声音在隐约告诉她，季桉的转变，或许并非完全出于他的本意。那种偶尔流露出的挣扎和空洞，让她感到害怕，甚至……一丝心疼。

　　四人行的队伍，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常常是顾宇哲和玥涵陪着沉默的洛紫鸢走在后面，而季桉则和叶婉走在稍前的地方，中间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以往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梧桐巷，如今只剩下沉默的风声和各自沉重的心事。

　　季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隔阂，有时他会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眼神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总是什么也没说，又转回头去。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孤单，又有些固执。

　　那种无形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地，将他和他们剥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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