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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青集》的专栏意外地获得了年度媒体奖的“最佳新设栏目”提名。
消息是主编李姐亲自来告诉林渐青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可以啊林渐青!闷声干大事!虽然最后拿奖不一定,但提名就是肯定!说明咱们这个方向走对了,引起了共鸣!”
办公室里的同事纷纷过来道贺,气氛热闹。林渐青勉强笑着应对,手心却不断渗出冷汗。
被推到聚光灯下,接受众人的审视和祝贺,让她感到一阵阵眩晕。
那个内心的声音又开始低语: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发现你名不副实,发现你的脆弱和混乱。
果然,随着提名名单的公布,更多的关注和讨论也随之而来。
一些心理学的公众号开始评论她的文章,有的赞扬其“真实质朴的力量”,也有的批评其“缺乏专业深度”、“过于感性主观”。
网络上关于她的讨论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人挖出了她母校的名字,以及那篇《不是树》的发言。
恐慌再次攫住了她。
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工作时难以集中精神。她反复检查自己写过的每一篇文章,用最苛刻的眼光审视,仿佛能看到字里行间隐藏的破绽和可笑之处。
她又一次在周医生的咨询室里崩溃了,这次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我做不到...我不该拿这个提名的...他们会发现我根本不懂什么疗愈,我自己都一团糟....”她语无伦次,手指冰凉。
周医生安静地听她说完,然后问:“这个提名,是对‘林渐青’这个人的肯定,还是对《见青集》这个栏目的肯定?”
林渐青愣了一下。
“是....栏目吧?”
“那么,专栏里的文章,是否真实地记录了一段自我探索和分享的历程?是否曾经给一部分读者带来过安慰或思考?”
“好像...是的。”
“那么,这个提名给予这份记录和分享,有什么问题吗?”
林渐青沉默了。
逻辑上,周医生是对的。但情感上,她依然觉得自己像个窃取了荣誉的骗子。
“我害怕...害怕被更多人看到,被更多人评判。”
“这是一种非常自然的恐惧。”周医生表示认同,“但是换个角度想,这份关注,是不是也可能带来一些不同的东西?”
不同的东西?
难道不是只有压力和危险吗?
周医生的话很快得到了应验。
首先是出版社决定将《见青集》的文章结集出书。编辑找到林渐青,希望她能补充一些新的内容,特别是关于“如何与负面评价共处”以及“疗愈过程中的反复”。
“读者们很喜欢你的真实,”编辑说,“他们想知道你是如何应对那些想放弃的时刻的。”
这意味着她需要更深的自我暴露。
林渐青感到畏惧,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拒绝。
她想起了外婆皮箱里那些信,那种被真实记录下来的关怀。
也许,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永远正确,而在于敢于呈现脆弱和挣扎。
同时,社区中心的张女士也找到了她。因为专栏的知名度,中心接到一些询问,希望林渐青能参与组织一个小型的针对敏感内向青少年的周末沙龙。
“不需要你讲课,”张女士急忙补充,“就是...创造一个空间,让他们觉得安全,可以存在。你只需要在那里,读读故事,或者就只是陪着。他们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林渐青从未想过有人会用安心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最让她意外的联系,来自一位姓陈的女士。
她通过出版社转来一封信,希望能当面感谢林渐青。
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林渐青在出版社楼下的咖啡馆见到了陈女士。
她是一位看起来干练优雅的中年女性,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
“谢谢你,林小姐。”
陈女士的开场白直接而真诚。
“我读了你的所有文章,特别是那篇关于你外婆皮箱的。
我和我母亲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她去年去世了,留给我一些东西,我一直没勇气打开。看了你的文章后,我回去打开了。里面全是她收藏的关于我的点点滴滴,甚至还有我小时候掉的第一颗乳牙....”
陈女士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我才明白,她不是不爱我,只是用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勇气去打开它,而不是带着永远的遗憾。”
林渐青听着,眼眶也湿润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记录下的个人体验,竟然能如此具体地触动另一个人的生命,促成一场迟来的和解。
那些从她内心流淌出的文字,一旦发布,就不再只属于她。
它们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荡漾会扩散到意想不到的远方,触碰到其他同样在挣扎的灵魂,引发他们自己的波动。这种连接,远远超出了她最初写作时的想象。
负面评价依然存在,网络上的争论也未曾停歇。但此刻,坐在她对面的陈女士,以及她收到的那些读者来信,还有社区中心那些安静的孩子,构成了另一种更真实、更有分量的反馈。
她无法让所有人都理解或喜欢,但她可以选择继续真诚地记录,继续投下那颗叫做“分享”的石子。
那天晚上,她开始撰写新一篇的《见青集》,关于获奖提名带来的恐慌,关于她与陈女士的会面,关于“石子效应”。
她写道:
“我们常常害怕自己不够好,不配得到关注和荣誉。但也许荣誉并非是对完美个体的加冕,而是对一段真诚旅程的认可,它意味着一种责任——继续真诚下去的责任。”
“我们的故事一旦分享出去,就不再私有。它会在陌生的心湖里激起无法预料的震荡,或许带来一丝理解,一点勇气,一次和解。而这些,远比逃避评判更重要。”
她写下了自己的恐惧,也写下了陈女士的故事。当然是征得了对方同意并化了名的。
发送之前,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些可能到来的评判,似乎不再那么可怕了。
因为她知道,在某个角落,也许正有一个陈女士或一个圆圆,需要听到这样的故事。
她不仅仅是那个害怕被看见的小女孩了。
她也在成为别人的“外婆的皮箱”,成为别人的“避难所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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