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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是薛嘉铭。
他还是戴着一副金框眼镜,只是工作压力让他胖了不少。大学时期清瞿的颧骨像新填的土堆松弛丰润,瑞凤眼也因脸上多出的肉而变得细长。听韩佳子说,他毕业后去了国有银行,工作一确定家里就为他在单位附近买好了房。目前有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相亲认识的,比他小一岁。
薛嘉铭盯着盛安,眼睛亮晶晶的。
“盛安。”他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惊喜,“多少年没见了,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盛安不想让自己目光游离到其他方向,便回视薛嘉铭,淡淡笑了笑,又朝两位主角方向抬了抬下巴。游戏还在进行中,这一轮陈斌没答对,伴娘团们正起哄让他做俯卧撑。
“伴郎团也要一起做哦!”宾客们嘻笑着,摄像师的镜头转向了伴郎团这边。
薛嘉铭朝盛安眨了眨眼,走去陈斌后面。盛安立刻察觉到胃里泛起一阵恶心,她忍下不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人群涌去的方向,冷不丁撞上了林生回眸的眼睛。
他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短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又没有感情地挪开了。
然而就那短短一秒,盛安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理屏障又被打碎。她太厌恶这样情绪频繁波动的自己,慢慢挪到角落的衣柜边,轻轻靠着。
卧室空间有限外加挤满了人,新郎跟伴郎团一起挪到了露天阳台上。
炽热的阳光下,陈斌带头卖力地做着俯卧撑。他当年就是靠男性荷尔蒙三天拿下了韩佳子,毕业后对身材一直没有放松,年近三十还保持着良好的体态。薛嘉铭就不行了,他天性不太喜欢运动,工作后日常繁忙也无空健身,做了八个就吃不太消,目光仓皇地往盛安方向瞟了一眼,看她正靠着衣柜低头发呆,最后还是尴尬地站了起来。
盛安虽然低着头呈放空状,但身边几个韩佳子的亲戚女眷们的窃窃私语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一个男人怎么能好看成这样……比明星都帅!”
“人家是体育生里的研究生好不好,平时还要当模特,肯定天天都要系统性健身的,其他人怎么跟他比?”
“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吃得这么好,好羡慕他女朋友,呜呜呜。”
“韩佳子刚刚不是说他没女朋友的么?”
“你相信?没正式女朋友不代表没有女人好伐!现在娱乐圈小鲜肉个个都说是单身,呵呵,私底下不知道睡过多少个嘞!男人这个年纪最是如狼似虎好不好?”
“你看他样子再做一百个俯卧撑也不在话下,这腰这手臂这大腿……我不行了……”
“喂!注意点形象!小心摄像师待会儿把你一脸花痴样给拍进去了!”
“诶,你看,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好像是诶!他抬头在看……我们?”
盛安只觉日光刺眼。她干脆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眼皮,在她脑海中洒下一片眩晕斑斓。
良辰吉日的每一分钟都是掐着表计算的。中午的婚宴需要新人十一点十八分正式入场,所以新郎新娘按照流程走完了堵门游戏、敬茶改口等家中各个环节。
这时摄像师喊一句:“新人伴郎伴娘要不要最后在这里来张合影?”
“就围着床合影吧!”韩佳子兴冲冲地说,“阳台太热了啦,我怕妆晒化了!”
新郎新娘端坐在床尾。按照摄影师能捕捉的角度,伴郎伴娘们只能上床半坐半跪着了。盛安又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像野兽要扑向自己的味道。她动作僵硬,仿佛是一台人机。
“对,就这么坐,诶,后面两位稍微屈膝跪一下,就这么,对!”摄影师指挥着构图,“到时候伴郎伴娘们欢呼一下,新郎新娘亲一下哦!”
盛安被要求屈膝或半跪到最后排。她脱掉高跟鞋,拎起裙摆,赤足刚跪上床,膝盖扯了裙摆一下,她第一反应就是双手去拉抹胸,整个人在床上一摇晃,眼见着下一秒就要倒下——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尴尬地笑笑,刚要道谢,低头已经看清了那只手。那只手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指腹依然还带着些许粗粝的茧。
“先站起来,再往这里靠近点。”林生低声说。
她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力量都没有,机械地点了点头,照做。
陈斌和韩佳子刚好同时转过了头,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你知我知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就是这个笑容,心有灵犀一点通!”摄影师兴奋地喊。
咔嚓!
盛安知道,今天这一天注定难熬了。
为了不影响韩佳子的婚礼,她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今天是闺蜜的人生大事,万万不可被个人情绪干扰了欢乐的氛围。她应该是笑容满面的,绝不能再露出发呆或者出神的表情。毕竟,这里有摄影师全程记录着,未来韩佳子还要时不时拿出来观看怀念。
想到这里,她强硬地命令自己:戴上笑容。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发去酒店。盛安由于跟其他女生们多年未联系,无法亲密地融入进去,便少说话,多做事。她拿着韩佳子的敬酒服走在最后,趁没有人注意,一时没控制住,还是泻出了恹恹的表情。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薛嘉铭突然掉头走向她,“感觉好像有点无精打采啊。”
出于礼貌,盛安还是回答道:“可能是昨天刚到,时差还没完全倒回来,天又热。”
“是啊,你们这也太热了,一点看不出明晚会来台风。”薛嘉铭又说,“这么多年你在国外过的好吗?说走就走,也不怎么跟我们这些老同学联系,我们都挺挂念你的。”
盛安看了前面的林生一眼,他走在陈斌身后,背影高大又松弛。她希望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挺好的。”她言简意赅。
薛嘉铭跟她同步走着:“之前不是去美国了嘛,怎么后来又跑去英国了?”
盛安走在高跟鞋上,脚趾挤着痛。她心里很是不耐烦,但表情还是忍耐着:“英国研究生读一年就行了,速度快一点。”
幸好婚庆车辆都依次停在别墅门口,他们的对话很快就被车辆分配所打断。新郎新娘坐一辆车,另外三个伴娘已经坐上了同一辆车,加上司机,车里已经没有多余位置给盛安了。薛嘉铭跑去了后头看有没有多余的空位。盛安站在别墅门口,挂着假笑,怔然地望着天。
正在发呆中,手上拎着的礼服袋被人接过。
她下意识就想把袋子抓回来,却听见头顶上方的声音说:“后面车要坐他们家亲戚,你跟我走吧。”
“跟你去哪?”她缓缓地转过头。
林生低头看着她,笑了一下:“跟我上车啊,你也不想大热天的跟一帮淌着臭汗的老爷们一起坐吧。”
见她呆在原地没有反应的样子,他直接把礼服袋往肩上一甩:“行了,走吧。”
林生的车就近停着,捷豹XJ,崭新的黑色,明城牌照。他犹豫了一下,拉开后排车门,自己则从驾驶位旁开启了空调。
盛安扫过一眼车牌,只当这也是韩佳子他们租来结婚的车。她坐进后排时又后知后觉问道:“不用接其他人么?”
林生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绕出了小区:“你现在应该不想跟别人说话吧。”
盛安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脱掉高跟鞋,靠着玻璃窗,闭上了眼睛。
车里安安静静,空调低声吹拂,传来林生身上的香水味。
是沉香、柏木和雪松的交融,又带着一丝丝阳光照拂旧屋的后调。盛安不知不觉中仿佛回到了桦城,一个冬日暖阳点缀落雪的林间,风中弥漫冷冽和干爽的气味。
不过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她竟然睡着了。
醒来时,猛然发现车窗外是酒店地下停车场,空调还小心翼翼地吹着。她惊出一身冷汗,第一反应是:“怎么不叫醒我,他们是不是已经开场了?”
林生看着后视镜,目光深得看不清情绪:“不用担心,你连睡觉都是掐准时间的。我刚停好一分钟你就醒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终于放下心来,低头穿上高跟鞋,刚一抬头就撞进了林生回眸的眼睛里。
他深深、深深地看着她。盛安脑海中突然闪过七年前的最后一夜,她在他的怀里醒来。他逆着月光,也是这样深深、深深地看着自己。
她动弹不得,浑身颤栗。强烈的感觉预警着她:下一秒他就要扑过来,咬住自己的唇。
然而林生唇角颤动、凝滞半晌后,只是重重呼出一口气,从前排递给她一盒透明创口贴。
“贴脚后跟和脚趾旁,这样走路就不太会磨脚。”
盛安讪笑两声:“你懂的知识越来越多了。”
“我业余时间做过平面模特的,你知道吗?”
盛安顿了一下,摇头,正准备打开车门,又听林生低声说:“对不起。”
“什么?”她的手停在门把手上。
林生两颊紧绷,满眼苦涩:“我昨天不应该对你说这样的话的,对不起。”
本以为这么多年没见,第一句开头的应该是准备的“好久不见”,或者“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又或者是“我一直在等你”,却没想到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一句气话。
盛安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句话。
“姐姐当年睡了我一整天,给了我十万呢,不还不就真成嫖资了?”
“……没事,是我的错。”
这句话,本就是她的原话复述而已。
她按下门把手,走了出去。
不能在这种私密狭窄的空间里再呆下去了。
“把礼服袋给我吧。”她看着林生手里的东西,“我得放到新娘酒店房间里的。”
他这次没拒绝,爽快地递给了她。
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里。
嗒,嗒,嗒。
嗒的盛安心烦意乱。
她不停提醒自己今天是什么日子,勉力地打破沉默找话说:“怎么你会当陈斌伴郎的?你们俩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林生配合着她的脚步速度,低声说:“陈斌跟周波男合伙创业过,虽然后来没有继续一起做生意,但两人关系维持的还可以。我到北京时曾去他们的新派融合餐厅帮过忙,后来创业时又经常带团队在那家餐厅聚餐。也是没想到,陈斌竟然跟当年的女友又在一起,还结婚了。”
难怪他知道自己回国的时间,准是韩佳子告诉了她老公,她老公又告诉了林生。
盛安不由得也笑了:“世界还是太小,兜兜转转竟还是那两个人。看来真爱就是真爱,多少过客都拆不散。”
两个人走进酒店金碧辉煌的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林生突然低头,强烈的气息扑进盛安的耳朵里:“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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