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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飞(四)
吃过午饭后,她们休息了一会儿,收拾好剩下的几条鱼,打算拿回去风干,做接下来几天的伙食。
下山容易上山难,幸好也不赶时间,她们踩着数尺深的积雪往回走,阿绒阿焰拖着木板车跟在后面。
“雪总是一阵一阵的,如果明天雪太大,你可以等一两个时辰,或许雪会变小。要么就让阿绒和阿焰把你送到人多一些的山脚,找个人家借住一晚。”陆瑛琦嘱咐着,又忽而回头对她笑一下,“不过我看不会下很大的,耽误不了路程,你放心。”
“呃,好。”尚吉心里想着别的事,胡乱点头应道。
已经接近屋子了,房屋的方向却有黑烟升起。
“发生什么事了?”尚吉愕然。
陆瑛琦蹙眉,加快了脚步:“不知道,先回去看看。”
她们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着回去的。
还没等靠近,燃烧的屋子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尚吉睁大了眼睛——她们不过出去了一上午,究竟发生什么事?
“阿公……”陆瑛琦呆住,喃喃自语。
她的阿公难道在里面?
“快救火!”
尚吉正要跑去,陆瑛琦却一把拉住了她,喊:“慢着,先蹲下!”阿绒和阿焰也听懂了她的命令,立刻趴在她们后方。
树木和石头的掩蔽中,陆瑛琦向尚吉解释道:“窗边的兰花串全被取下来了,以前有土匪来的时候,阿公就会那样提醒我,让我别回去。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走了没。”
“什么土匪胆子这么大!我下山找人来把他们全抓了!”尚吉很气愤。
“很多年没来了,我还以为他们都走了……”陆瑛琦满脸的担忧。
屋子火势很大,尚吉握紧拳头:“你阿公他……”
“希望他不在里面。”可是不在里面,为何要放火。陆瑛琦不愿意去想。“对了!你的雪莲。”
尚吉制止了陆瑛琦:“屋子都烧成这样了你还回去,你不要命啦。”
“你的雪莲不是救人用的吗,没有的话怎么办呢?”
“没有就再想办法。火这么大,什么都烧成灰了。”
陆瑛琦摇摇头:“我看上午天气好,将雪莲拿出来晒,在院子里,烧不到!”
尚吉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道:“好,我要的东西我去取,我会武功,你等着。”
“你的腿有伤啊。”
“都放火灭迹了,依我看什么土匪都走了,我只去拿药材……再看看你阿公在不在里面,你在这等着我。”尚吉转头就往屋子的方向去。
“你小心点!”陆瑛琦只好在她身后叮嘱她。
*
尚吉没有发现附近有人,屋子外有许多很乱的脚印、马蹄印,像是来了又走了。浓烟和大火为她做了掩护,她小心翼翼地从院子的簸箕里取走药材,还好,药材都完好。
她又小心地靠近往外冒烟的窗户,侧头往里面张望。
她心下一颤——幸好来的是她,不是陆瑛琦。老人家已倒在地上,靠着长柜,腿部烧焦,火已经蔓延到胸口,双眼还没有闭上。她又气愤又难过,在心中默默为老人合上双眼。
还未来得及离开,一支箭从她手臂边擦过。尚吉躲开后立即回到门边,拿起那杆红缨枪,边跑边打掉追上来的箭矢。
她往陆瑛琦的反方向跑,以引开这群土匪,可没有好全的伤口,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
后方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看来是追兵赶来了。真该死,她没有马,手里只有一杆枪,听马蹄声和脚步声,对方人还不少。祸不单行的是,此时天空开始飘雪,在雪中行走和奔跑越发艰难。
尚吉往狭窄的陡坡跑,打算利用地势滑下以甩开他们。
可身后有一匹马紧追着她,两对马蹄踏在雪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近在耳边那刻,尚吉回头用枪抵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她愣住了。
下一刻,陆瑛琦飞身过来将她扑倒在木板车上。借着这一摔,木板车从高高的陡坡上滑下,阿绒和阿焰也用尽全力奔跑。
她们飞速下降,而箭雨从身后追来,一支一支地飞过头顶、在身旁落下,划破雪花的声音刺耳又惊心。
尚吉在陆瑛琦身前,颠簸中努力抓好把手调整方向,眼睛被风雪刮得有些睁不开。
“怎么样,他们还在追吗?”
陆瑛琦回头看了一眼,骑马的人群换了另一条路追过来:“嗯,有人在下来,但是路不好走,应该赶不上我们。”
“对不起,是因为我,你们原本生活得好好的,却被我毁了……”尚吉十分愧疚。
什么土匪如此大恨,以至于要追杀她们不死不休,也许是她此行计划暴露,有人想要先下手为强,以除后患。
陆瑛琦却仿佛比她冷静:“不,他们是冲着我和阿公来的,是我们连累了你。”
尚吉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未等她开口问,木板车被路上石头绊倒,她们没有把握住方向,从车上滚下来。不到一丈宽的道旁就是断崖,陆瑛琦滚落一边,尚吉顾不上腿上伤口开裂,扑过去抓住了她。
风雪之中,陆瑛琦悬在半空,左手被尚吉紧紧握住。
寒风吹过,雪落在她们的头上、身上。
后方追来的人越来越近了。
陆瑛琦大口大口喘气,抬起脸努力说:“小吉,下山的路阿焰认识,它们会带你下去,过了那片树林山下就有人家,有驿站,你去借一辆马车或者驴车就能走了,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你在说什么?我把你拉上来,我们一起下去。”尚吉执着地说,尽力想将人拉上来,阿绒和阿焰也想帮忙,咬住她的腰带不让她滑下去。
温热的血从腰上的伤口流出来,流到陆瑛琦的腿上,滴落在山崖下方。
刚才从陡坡滑下来时,她在尚吉身后被箭射中。她一声不吭地将箭尾折断,每动一下都能感受到没入的箭头划过血肉骨头。她将雪按在伤口上,她没学过医术,但她知道,冰冷的雪能暂时止血,也不会那么痛。
箭伤让她疼得脸色苍白,背上全是冷汗,没有力气,也看不清拉着她的尚吉。其实尚吉根本拉不动她了,又冷、又累,还有伤。
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扒下周围的雪,覆在尚吉紧紧拉着她的双手上。
“你在干什么?”尚吉愕然。
“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可我和你一见如故,你聪明,又勇敢,过着我期望的生活。”
“你也可以过上那样的生活。”尚吉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但雪已经将她的手冻得发白。
陆瑛琦掀起一点衣袖,从厚厚的衣服里,将手腕上戴着的东西滑出来,慢慢推到尚吉的手上:“这是送给你的。希望你和家人永远过安宁祥和的生活。”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会救你……”
麻木的双手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尚吉感受不到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手。雪中跋涉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她无助地看着陆瑛琦的手一点一点从自己的双手中滑落。
不仅在那一刻,而是在往后的每一刻,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陆瑛琦的手如何从她手中逐渐滑下,身体随着雪花无声地坠入悬崖。
飞扬的鹅毛大雪里,尚吉的头、肩、整个身子,都被雪覆盖,唯有手心是空的。
她低头看手腕上的东西——那是一个做工精细的手环,用深浅不同的干草编成了一串梅花,其中数朵被鲜血染成红色,大雪里格外刺眼。
阿焰用鼻孔喷气,催促她赶紧下山。
她以前很喜欢雪的,此刻却觉得冰冷得难受。临走前,她将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掏出,狠狠地插在雪中,插在她松开手的位置。
雪其实没有那么大。
但后来在她记忆里,这场雪再也没停过,以至于把她这辈子想看的雪都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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