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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对峙
“……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你知不知道当今龙椅上的那位为啥会一声不吭地跑来边北?”
“嚯!这你也能打听到?快说快说!”
“嘘……你自个儿想想,他亲娘是哪里人?”
“……乌延?”
“对咯!”
目露精光的说书先生摸了摸胡须,压低了声音凑到和他对话那人的耳旁道:“……听说,他这次来,是专门来祭拜他亲娘的。”
路人恍然大悟:“竟有此事!为这来边北一趟,他还真是大孝。”
“……什么大孝,你难道不知道秦妃当年怎么进的宫,又怎么才轮得上他当皇帝的吗!”
“祭拜母亲这事儿他都不敢声张,一个皇帝,却默不作声地跑来边疆……由此可见他虚心至极,其中啊,水深着呢。”
……
边北城外,乌水河畔望云台。
“准备的差不多了。”
黄致引着洛景澈在望云台四周转了一圈,恭声道:“陛下看看是否还需要再添置什么?”
“……够了。”洛景澈凝眸望去,浅浅笑了笑。
临时搭出的祭台没有那么讲究,中间摆着简单的牌位、香炉和几盘祭品。
唯一的特殊之处便在于四周摆着好几束这些日子里黄致从四处搜罗来的格桑花。
格桑花是乌延才有的一种植物,开在草原上。这些天虽天气稍暖了些,可数量终究寥寥。祭台旁的这些,已经是他尽力能找到的全部。
“谢谢小致,布置得这么用心。”洛景澈温声朝他一笑,手缓缓拂过在微风中瑟瑟的淡粉色小花,“她应该很喜欢。”
黄致低声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只是……那乔尔藩会来么。”
洛景澈目光放远,看向了不远处宽阔的乌水河面,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会。”
“明将军那边,也都准备好了吧?”
黄致眼眸微亮,坚声道:“是的。”
“……好。”洛景澈勾了勾唇角,“那便看看乔尔藩心中,故人的分量究竟有多少吧。”
翌日。
洛景澈一身素服,站在望云台上。他未戴发冠,一头青丝如瀑披散,素净的白衣衬得他出尘的面容平静无波。他面朝乌水,焚香祭拜。
此次祭拜仪式早早放出了风声,也没有将附近围截拦堵,因此有不少百姓闻言而来,站在城墙根底下看热闹。
时辰已到,洛景澈点燃了沉香,稳稳跪在了蒲团上。他仿佛丝毫不被远处的人群所影响,也没有在意愈发安静的四周,只是安静地给他的母亲焚香祷告。
他的一系列动作不似作秀,表情沉静而虔诚,连原本有些躁动的围观群众都不由得自发安静了下来。
洛景澈在蒲团上合眸,轻轻念诵起了经文。
不远处小寺传来悠扬沉缓的钟声,一声一声,声声入耳,敲得人心头直荡。
直到十声鼎鸣响尽,洛景澈的经文也刚好念到了最后一句。
黄致在一旁守着,看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时间仓促,仪式流程也简单,所以一切进行的很快。
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毕竟,他们要等的人可还没来。
黄致鼻尖微微冒了点汗,按捺着有些焦躁的心情,伸手将洛景澈扶了起来。
“……陛下,”黄致嘴唇动了动,“我们……”
“和我一起把花瓣洒到乌水河里吧,”洛景澈神情自若,似是完全没有看出他的紧张和不安,“送她回家。”
“……好。”
台下候着的几个小兵听到了他的吩咐,上来将准备好的花篮纷纷递上。
他们依次上前来的时候,洛景澈背脊微微绷紧,眼眸略暗。
“陛下,”最后一个上前来的小兵将花篮递到了他手边,却没有松手。在洛景澈看向他的那一瞬间,那人也抬起了他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洛景澈的眼睛。
“和我一起,再陪她一会吧。”
他带着不甚清晰的口音开口的瞬间,黄致猛然发现台下候着的数个小兵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换掉了一批。
换上来的这批明显体型高大健壮了不少,个个都低着头不吭声。
即便知道是早已计划好的策略,黄致在受惊之下也控制不住地将指尖轻抚上腰间的佩刀。
洛景澈缓缓抬眼,对上了身着小兵服饰的乔尔藩的眼睛。
两人偏浅的瞳孔在阳光反射下闪着微光,映出了粼粼波光的湖面。
乔尔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陛下这副表情,好像已经知道我会来?”
洛景澈缓声道:“你不来,”
“我才会觉得意外。”
乔尔藩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言论一般弯了弯眼睛道:“看来,我是落入了你的圈套了。”
可他看起来没有丝毫被算计的紧张,只抬眼望向了洛景澈身后的祭台和大束的格桑花,轻声道:“可是走进这个圈套,我乐意至极。”
他缓步越过了洛景澈,走到了香炉前。
河畔的风将香炉里飘出的袅袅细烟吹散,格桑花在风中摇曳不止。
“……她确实最喜欢格桑花。”乔尔藩的手轻轻触了触花瓣,“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边北祭拜她,我都原谅你去贺原找巴彦之事。”
洛景澈轻轻笑了一声。
“那么——”他丝毫不畏地迎上乔尔藩的目光,似是要把他看穿一般灼灼而望,“可汗是以什么身份祭拜她,又是以什么身份原谅我的呢?”
乔尔藩单手用力,猛地将一片花瓣捏于指尖。
娇嫩的瓣叶在他指尖沁出汁水,乔尔藩的目光在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了多少?
是自己猜到的?还是明苍朔或者是胡吉木透露的?
百转心思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他只是以极其阴鸷的目光看向了洛景澈。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或许……
洛景澈却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机会,只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事到如今,在她面前,还要骗自己吗?”
“还要骗自己你们只是姐弟,骗自己她落得如此下场不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吗?”
乔尔藩大震,难以置信地怒喝出声:“你说什么!”
洛景澈望着他目眦欲裂的模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乔尔藩,”
“我母妃的情人蛊,是谁给她的?又是谁哄着她下给了大宋皇帝?”
乔尔藩浑身一抖。
“你不远万里从北上来到大宋,深情款款地演了一场寻心上人心切、用情至深的戏码,”洛景澈一步一步走到他的眼前,看着他巨震的瞳孔,
“最后给心上人下了情人蛊,用在了——”
“她和别的男人身上。”
乔尔藩身形一震,胸腔剧烈起伏着,几乎控制不住直线崩盘的情绪。
洛景澈没有再掩饰眸中的恨意,他轻动着嘴唇,一字一句将乔尔藩深掩在心的自欺欺人毫不留情地撕开:“……得到她全无保留的信任和不顾一切的付出时,你在想什么?”
“你在风情坊见到我母亲的时候,又从胡吉木口中听闻她因貌美吸引到大宋皇帝的时候,看着她因你还活着而感到欣慰的时候,”洛景澈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字字珠玑地质问着,“你是心疼她所遭受的一切,还是狂喜于她所拥有的利用价值?”
“你是如何哄得她同意去向明苍朔解释说明你只是她的弟弟,又是如何哄得她将情人蛊的母虫融进了自己的血液里?”
乔尔藩双目猩红,血液逆流至头顶,不管不顾地怒吼出声:“放肆!你怎敢胡言!”
他几乎失去了全部理智,不顾一切地咆哮道:“你根本不懂我当年的艰难,又怎么会懂我们这些年的不易!”
他颤抖着双手,猛地从身后抓住一株格桑花,丝毫不顾带了些刺的枝干将他的手掌扎出了细密的血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恨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也不知道,我有多……”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肌肉剧烈颤抖着,如痉挛了一般咬着牙道:“……爱她。”
“我本来将她护得好好的……都是巴彦,巴彦竟然敢掠走她,将她丢进了猎场那样的地方,”乔尔藩神情癫狂,双目欲裂,“巴彦让我弄丢了她。”
“她是那么坚强勇敢,哪怕一路逃亡流浪到了大宋,”乔尔藩喃喃道,“也还在等我找到她。”
“……如果不是明苍朔,如果没有明苍朔!”他再度暴怒道,“我早就在贺原找到了她,而不是在找了数年之后却只能在大宋的青楼里见到我的格菱!”
洛景澈扯了扯嘴角,嘲讽之意一览无余:“……如果没有明苍朔,你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你和巴彦的夺权之争,让一个失了庇佑、没有背景的孤女,要怎么才能在满是追杀和死亡威胁的国土活下去。”
“……当你和胡吉木来到大宋真真切切地想要寻找她的下落时,你或许是真心的吧。”洛景澈露出一抹极苦的笑意,“可是,真心若变了质……”
“你的那份爱里,”他猛地往前一步死死揪住了他的衣领,“掺了多少比蛊虫还毒的东西,”
“你怎么还胆敢提爱这个字!”
乔尔藩胸口剧烈起伏着,红着眼睛盯着洛景澈的模样甚是可怖。
“如果没有你,”
“秦妃不会被追杀漂泊一路流落至大宋,不会到京城当了艺妓,不会被皇帝看中又被你算计,最后……为了我,”洛景澈控制不住地生生哽咽住了,却又恨得全身颤抖,只恨不能生吃眼前人的血肉,“死得那样凄惨。”
“乔尔藩,”洛景澈极冷地笑了一声,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根本不配来这里祭拜她。”
乔尔藩垂着手站在原地,没有应和他的话,也没有动作。
直到呼啸的寒风顺着湖面席卷而来将他们的衣袖卷得纷飞之时,乔尔藩极轻地笑了。
“……那又如何。”
他骤然抬头环视四周,模样张狂不羁,似是恢复了理智,也似是无需再掩饰后的剖白。
“她助我拿下天下的这份功德,我自是会记在心里。”乔尔藩肆意大笑道,“只是可惜了,我和你娘将你送上高位,这份心意和这个位置,你都不曾好好珍惜。”
似是应和他的话,望云台下惊变瞬起。几个列队的将士掀了盔甲面罩,其下赫然是乌延士兵的面容。
一旁的黄致一惊,戒备地护在了洛景澈身前。乔尔藩不再掩饰他如野狼般的垂涎模样,直勾勾地盯着洛景澈道:“……我的便宜侄儿,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简单来赴个约的吧?”
他慢吞吞地褪下了身上伪装的兵服,露出了其下绣满了乌延图腾纹样的内袍。
“既然如此,”他笑了笑,“你就留在这里,多陪陪你母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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