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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
父亲忘了他给他讲的“田横五百士宁死不降”的故事吗?
全岛壮士尽数自尽,血染红的水,竟然养出了无数卖国求荣的后人。
林惊鸿皱着眉紧闭着眼睛,妄图先挨过祭祖仪式。
“谨以神户之清酒,横滨之米糕,献于案前,涕泣再拜。尚飨!”
三声青铜钟声落,忆念红布鼎食家。
身为嫡长子嫡长孙的林州和一脉的林惊鸿,上前捧起祖先牌位,带领着众人诵读他倒背如流的祝文。
林惊鸿眼睛酸涩,口中却不干渴,泪被他咽下去了。
奉酒时,苏氏本想让林莺歌捧青铜酒樽,她却察觉到了儿子的眼神,又想起祭祖前儿子的“孝敬”,一抬手让另一个小辈的嫡妻去捧了。
青铜酒樽是最重的,那年轻的小辈谨慎再谨慎才保住了自己家的体面。
午时到,三拜九叩行大礼。
族长林州和鞠躬行礼后,几个族老继续,他们都掸袖子撩袍行了“暗跪”礼。
林惊鸿只鞠躬行礼,后面的堂兄弟们也都纷纷效仿。
女眷们跟随主母苏氏一起行万福礼,双手交叠于左腰,右手压着左手,屈膝微蹲,依次行了礼。
刚刚一个压着一个,林莺歌也不好乱看,这会纷纷行礼,林莺歌被女人们身后穿着的“中日共荣”的围裙外衣晃伤了眼睛,她醒了神站到祠堂中央也要行礼时,被一个族老制止了。
“按礼法,新妇首祭,该行三跪九叩大礼。”
“三叔公,现在的姑娘都是新女性,祭祖还穿开叉旗袍,现在不兴这个的。”苏氏也在一帮搭腔,看似维护,实则坐实林莺歌不孝。
“快带下去换了衣服,再回来行跪礼,可不能让祖宗等着!”另一个族老侧过身,闭上昏花的老眼,摆着手。
两个林家的年轻嫡妻过来,想“强行”带着林莺歌下去换衣服。林惊鸿走到右侧,拉开幔帐,将林莺歌护在自己身后。
“民国法律早已废除跪礼,两位叔祖是要违抗国法吗?”
“放肆!祖宗家法大过天!”一位略年轻些的长辈拍了桌子,怒目直视林惊鸿,“林惊鸿,你的祭服呢!你也不懂规矩吗!”
“胶东林家祭祖的规矩就是锦罗绸缎的来祠堂立威,老朽也是见识了。”年龄最大的族老抚着又白又长的胡子,眼神不虞。
“林莺歌不孝,承蒙叔父教诲。胶东林家传承百年,惟愿世人皆锦衣玉食,欢乐非常。叔父忠烈,是要世人皆安好,非按住吾辈吃苦受罪。”林莺歌说完,一直未言语动作的族长林州同摔出了一个白瓷瓶。
“啪!”白瓷摔的粉碎,林州同看着林惊鸿,他在等林惊鸿的答案。
“我们就不跪‘活着的祖宗’了。”林惊鸿说完拉着林莺歌出了祠堂,在祠堂外等着的庶妻和女儿们都是一愣。她们听到了祠堂内的吵闹,却不知是怎么了。
林惊鸿让王五和王妈回去收拾了行礼,吩咐王五将礼物留在正屋桌上。他说完就和林莺歌出了祖宅,阿三一直在林家门口等着,看林惊鸿和林莺歌出来了,立刻开了车接上了他们,一行人直奔亨利饭店。
“你早有预谋?”林莺歌进了早就订好的酒店房间中,拉住了转身就要离开的林惊鸿。
林惊鸿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林莺歌的手指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袖,又松开了,有些尴尬的笑了下,“不好意思。”
“也不是,未雨绸缪而已,总不能真受了委屈。”林惊鸿很想笑一下,让林莺歌安心,也欺骗自己,可,的确太难了。
“我觉得,父亲定有苦衷的。”林莺歌其实知道自己是没有立场去劝解林惊鸿的,毕竟祸是在她这出的。不过,她现在看着林惊鸿僵硬的表情,极力掩饰的悲戚,她就是想要安慰他。
“因为,我叔父救了你祖父,你祖父将族长之位给了你父亲,你父亲又与我父亲交好,”林莺歌眨眨眼,觉得自己在讲绕口令,“我们得对长辈们有信心,他们不会看错人的。你说呢,林先生。”
“嗯。”林惊鸿下意识想要看下时间,因为祭祖,他没有戴手表。约莫着也是中午了,林惊鸿有些犹豫,不知道林莺歌会不会拒绝他。
“我们去吃饭?”林惊鸿微微咬着唇内嫩肉,抬了抬眉毛。
“好啊,我请……”林莺歌也下意识去拿永远有钱的手包,也想起来因为祭祖,别说包,她梳头的都是一檀木的素簪。
林莺歌皱着脸苦笑,“我想请你吃饭,没有钱……”
“刚好,我也没有钱。”林惊鸿偏过脸,闭了眼睛,舔了舔苍白的唇才转过头,主动半握林莺歌的手腕,出了房间,下楼去吃饭。
“啊?那怎么办?”林莺歌跟着林惊鸿一起去乘电梯,电梯吱呀吱呀的叫着,服务生在里面边给摇扇子边说,“晦气退!”
林莺歌轻笑出声,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了老奶奶喊退退退的小视频,林惊鸿不明所以,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还没说怎么办呢?”林莺歌接着问林惊鸿,双手挽着他手臂,下巴搁在他大臂上。
“写个纸条把我卖掉换饭吧。”林惊鸿拉着林莺歌出了坐多了能吐出来的电梯,终于是笑了。
“不卖不卖,”林莺歌站定,双手抬起握住林惊鸿肩膀,十分认真的回答,“你脾气这么大,卖不出好价钱的,不如卖王五吧!”
“啊?”王五正搬着最后一个行李箱,王妈说里面放了林莺歌的珠宝,碎了就让他赔。他正小心翼翼搬东西,刚进来酒店就听着林莺歌要卖自己。
“哈哈……”林莺歌捂住嘴,笑的肩膀都在颤抖,她摆摆手,“开玩笑的,你先上去吧。”
林惊鸿倒也在笑,给王五使了个眼神,王五尴尬笑笑上楼了。
二人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后,林莺歌将菜单递给林惊鸿,林惊鸿又还给她。
“请客的人安排的。”林惊鸿招手要了两杯温水,林莺歌的嘴唇有些裂口了。
“那……莱茵酸菜猪肘,冷切拼盘,豌豆汤、锅贴各来一份,”林莺歌往后翻着菜单,没看到甜品,所以问道:“有什么甜品推荐吗?”
“您看明治冰淇淋怎么样?是日本进口的牛奶呢!”服务生突然显得很兴奋,林莺歌注意到同在窗边一个喝着咖啡穿绸缎长褂的戴眼镜男人看了过来。
“不用了,要一个杏仁山药糕。”林惊鸿看到了侧边暗处中隐隐顶出的枪口,怕是这里有事。
“好的。”服务生收了餐单,转身离开,侧面的枪口也随之消失了。
林莺歌丝毫未觉危险,她看着林惊鸿身后的男人,认出他正是大鲍岛胡同里买包子的人。虽然换了衣服,戴了眼镜,体面了不少,但那股文人又掺着正义的气质很难改变。
林莺歌皱着眉,紧闭着眼睛回忆刚看的餐单,上面有咖啡吗?
猪肘很快被送了上来,一股子啤酒味,林莺歌拿了盘子切了一大块,递给了林惊鸿。
“不开心就更要吃饱,这方面我有经验。”林莺歌想到自己原来那小肚腩,感慨来了这么久了她吃的也不少,真是体质不同,林莺歌就是难以长胖,怎么吃都不胖。
林惊鸿接过了沉甸甸的盘子,狠狠咬了一口。明明就是崂山的土猪,偏要说是德国的猪。他吃着熟悉的味道,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崂山拜访隐居的祖父,看到的自由自在的山猪。
柏林豌豆汤也送了上来,林莺歌舀了一小碗,吃了觉得味道更像是黄豆。她喝掉了汤,看到了一小半的黄色豆子,无奈的笑了下。
多亏冷切拼盘上来了,林莺歌夹了一块火腿,刚要吃,林惊鸿出声制止了她。
“别吃了,太冷了,对身子不好。”
林莺歌放回了那片火腿,林惊鸿直接收走了她的筷子,抬手让服务生送了新的。
林莺歌知道是菜有问题,也没再问,捡着新上的锅贴吃了。
杏仁山药糕是最后上的,服务员还又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冰淇淋。
“不用了,谢谢。”
林惊鸿话音刚落,身后坐着的男人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结账离开了。
林莺歌也没心思想太多,要了林惊鸿的羹匙舀了一块浇着桂花蜜的山药泥,她咬了一口,中间还热热的杏仁酱流进口中,醇厚绵密。
最后这顿饭到底没到需要“卖”了王五来付款的地步,不过他们刚结账,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自我介绍说是林州和的朋友,是日本商人,叫石井二郎。
“今天是清明,我受令尊相邀正要去参加您家家宴,林少爷怎么和太太在这?”
“为人子总是要低头,祖辈教训,自然要受着。可我又深爱妻子,尊孝道自己委屈就算了,怎么舍得让妻子不悦。”林惊鸿又变成了一丝不苟、无懈可击的帮/派智囊,林莺歌微微笑着,甘愿做个背景板。
“林少爷与夫人当真是恩爱非常,我很是羡慕啊!”石井二郎看了一眼林惊鸿和林莺歌刚刚用的餐,除了那盘冷拼,全都吃的干干净净
“德式的香肠火腿看来不和二位口味。”
“太冰冷了,如何昂贵也是咽不下的。”林惊鸿看到了在楼梯口的王五,向石井二郎告辞,拉着林莺歌的手乘电梯回了房间。
这电梯完全就是个恐怖设施,林莺歌吃完了饭有些晕,下来了之后都有些想吐。而刚刚还在一楼楼梯口的王五早就走了楼梯,站在了特等套房门口,打开了房门。
林莺歌干呕了两声,扶着墙壁走进了房间,她喝了一口茶,算是压下去了晕厥的感觉。
王五将林老爷写的信递给了林惊鸿,然后出去了,他和王妈还得去楼下的二等间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林惊鸿没背着林莺歌,他直接拆开了信封,信纸上力透纸背的笔迹只写下一句很简单的话——今夜亥时湛山寺一聚。
林惊鸿看完信就进了洗手间连带着信封一起烧掉了,他出了洗手间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林莺歌看到了信纸上的内容,不知道林惊鸿如何抉择,她还没开口,林惊鸿先说了。
“我今晚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累了就先睡。我让王妈给你去买荠菜馄饨做晚饭,别单独吃他们这里的食物,我们很快就离开这,别担心。”
“好,你万事小心,”林莺歌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好奇,问道:“那个拼盘怎么了?”
“火腿底下垫的叶子不太对。”林惊鸿没有隐瞒,幸亏先来的三个人一直都没在饭店里吃饭,不然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
“有毒?还是……”林莺歌一下子反应过来,她震惊的看向林惊鸿,“鸦?”
果不出她所料,林惊鸿点点头,林莺歌劫后余生的后怕着,多亏林惊鸿是“专家”,要是她自己来,最后稀里糊涂的染上瘾都不知道因为什么。
“知道了,你也要注意安全啊,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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