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79 章
于昭然坐上车隔几分钟必会冒出一句话,比车载音响放rap还要响亮,偏偏许庭臻一字不差回应她,勾起她无穷无尽的话题。
许庭臻好几年没有踏进过金川地界,此刻故地故地重游,心中不免生出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
好多地方都和记忆里的样子失去了联系,变得陌生。
于昭然倒是第一次来金川,城里人下乡一般看来看去,眼睛不错神地打量起他哥曾经住过十几年的地方。
两侧的树影飞快倒退,在眼中一点点翻滚,直到最后一棵树成为小小的黑点。
和朋友约好下午一起去逛漫展,上午无处可去的于昭然索性跟着他们一起回老房子。
车子驶进旧小区,门口保安室的大爷还是保持着每天早上喝茶的习惯,见到陌生车辆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下眼皮,习惯性瞥一眼,然后继续喝茶。
几位大妈提着超市打折的鸡蛋,聊着天慢悠悠进入小区。
有车从她们身边过去就多打量几眼,然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仿佛是一道墙把小区内外分开了,只有这里的一切都没变。
娄叙言在楼下停好车,拧动钥匙熄了火。
“这小区真的好老啊,墙皮脱落成这样也不翻新吗?”于昭然打开门,洁白的运动鞋迟疑地悬在沾着泥的地面上空。
她拧起眉,嫌弃地踩着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点的地砖下来。
“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很多小区物业都不管的,尤其是这种老楼。”许庭臻扶了一把没站稳的她。
于昭然若有所思地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两个哥哥的身后走进昏暗的单元门。
楼道里贴了不少小广告,还有把传单别在人家防盗门把手上的,从旁边过去带起一阵风,轻薄的纸张就跟落叶似的在空中打转几圈再悠悠落在地上。
许庭臻拿下别在猫眼处的小广告卡片,掏出那把生了锈的钥匙,插进锁孔。
轻轻拧动,许久不曾打开的门锁发出沉重的嘎吱声。
他低下头,做了个深呼吸才有打开这扇门的勇气。
霉味和灰尘扑面而来,呛人的尘土卷进鼻腔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尘封的记忆卷土重来,恍惚间身边的人和物在眼前消失了。
眼前闪过那盆摔烂的茉莉花,沾了血的地板,散落一地的药片,瓶口还在滴酒的空瓶子,还有再也不会听到的温柔笑声。
从前的片段如同走马灯,缓慢的经历完自己的前半生,定格在余孟芸蹲在他身前给他系鞋带的那一帧。
“妈妈,系鞋带好讨厌,好想换成没有绳子的。”
他站在原地,听见小时候的自己说。
余孟芸系好鞋带抬起头来,屈起手指剐蹭一下他小小的鼻子。
“又说傻话,长大了也要系鞋带的啊。”
看样子是四五岁的自己,那时候余孟芸还留着长发,柔软的发丝乖顺垂在她的前胸。
小时候的记忆并不深刻,依稀记得的就是她头发上令人安心的香味,以及温柔的语调。
她将手覆在孩子头上,温柔的笑:”妈妈也不会永远陪着你啊,你总会长大,总会有自己的生活。”
“不可以没有妈妈!”
许庭臻看着小时候的自己抱住余孟芸,小脸紧紧埋进她的长发寻求安慰。
他觉得咽口水好痛,呼吸在上锈,眼睛眨动的频率也变得迟缓。
“庭臻。”她的声音清晰的恍如就在耳边。
回过神来,娄叙言站在他身前,拉着他的手腕在叫他的名字。
空荡的客厅只有他们三人,什么茉莉花,什么药片,什么酒瓶都是前日旧忆。
阳光依旧安静地铺在地面上,灰尘在它毫不吝啬投下的光柱中翩翩起舞。
原来又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刚才喊你好多声都没反应,回到这里会不舒服对吗?”娄叙言探出手摸上他的额头,感觉没问题又去给他手心搓热。
“嗯,好久没回来有点不习惯。”
于昭然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偷偷笑,又不好意思太关注他们的腻乎。找了个他们发现不了的角度,点开相机按下拍照。
打开微信,发给她的好同桌。
他回的很快:【你在金川?】
于昭然:【对啊,你怎么不陪你哥回来】
周祈星:【他没告诉我】
于昭然:【你哥现在开始宠我了,你不会要失宠了吧】
周祈星:【不会,我写作业了】
现在她和周祈星已经很熟了,就是关系有些复杂,在学校她曾帮助过周祈星,互为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个哥哥现在蜜里调油,怎么看怎么般配,所以把他俩拎出来应该是什么关系?
好像确实没有固定的称谓。
于昭然啧了一声,觉得没意思,于是站起身在屋子里瞎逛,看看能发掘出什么好玩的。
房型又老又旧,还是两居室。要是前两年说不定还能卖出去回点血,现在就说不好了,房价暴跌,不亏本就不错。
她伸出手在墙壁上蹭了一下,翻过来一看果然沾了一手的灰。
狭小的地方没几步就到了卧室,她站在门口向里张望。
这个房间是小居室,还不朝阳,客厅能洒进来的阳光怎么也照不进这里。
屋子虽然旧,但收拾的干净利落,符合她对许庭臻的第一印象。
她慢悠悠走进去,环顾四周,觉得许庭臻学习好不是没理由的,书架上的教科书和习题册早已积灰,书桌上还放着一只用了一半的笔芯。
她忽然明白了,在这种环境里除了学习确实无事可做。
不经意的一瞥,她发现桌子下面放着一个没粘牢的纸盒子。
她蹲下身,把沉重的纸盒子拽住一个角拖出来。箱子蹭着地面擦出闷重的沙沙声,扬起一小片下面藏着的尘土。
“哥!庭臻哥!你们快来!”
听到于昭然在房间高声喊他们,娄叙言还没动作许庭臻就先冲了进去。
“有蟑螂了吗?”许庭臻环视四周,担心从哪突然冒出一只虫子吓到于昭然,她刚来总会不习惯。
“不是不是,我发现了这个。”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单手举起一册书。
书籍表面已经有了裂纹,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油墨发酵的油腻味。
“安徒生童话?原来你还留着。”娄叙言走进来,从于昭然手里抽走那本书,他随意翻开一页,标题是海的女儿。
小时候一楼的大爷很喜欢给小孩子们讲这个故事。
大爷摇着扇子,仰着头靠在摇椅上,慢悠悠说:“知道为什么我要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吗?”
围着他的孩子们面面相觑,而后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他笑了笑,说:“这个故事就是告诉你们不要学小美人鱼,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掏心掏肺付出无法挽回的代价,命也搭进去了,值得吗?”
那时候娄叙言还小,觉得爱情就是跌宕起伏,轰轰烈烈的,牺牲才显得悲壮,才是真正的爱。
实则小人鱼受尽痛苦也没有换回王子的一眼珍视,现在看来只剩下满心满口的不值得。
耗尽所有只为了救回一条不爱自己的生命,最终成为泡沫。
于昭然也凑过来,看了一会,惋惜道:“小美人鱼真的很勇敢。”
“你想知道海的女儿真正的故事是什么吗?”娄叙言合上书,做出一副很神秘的姿态。
“什么?”许庭臻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求求我,我讲给你们听。”
于昭然几乎没有犹豫,立即抓上他的袖子:”哥,你就给我讲讲吧。”
许庭臻嘴角上扬,放软声音说:“别卖关子啦。”
娄叙言点点头,“行,那我讲了。”
“王子一直知道是人鱼公主救的他,因为他在昏迷期间闻到了她身上有股海水的咸腥味,但他为了权利还是求娶了邻国公主。”
“因为人鱼公主无法说话,王子为了保持他身为贵族的身份,即便看到她被贵族欺负也没有出面阻止,而是冷漠旁观。”
“猜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于昭然紧锁眉头:“不会憋屈地陪在王子身边吧?”
娄叙言摇晃两下食指,接着说:“在受尽各种痛苦以后,人鱼公主终于下定决心杀死王子,杀死喜欢的人以后她伤心不已,于是她回到海边。”
“人类的腿无法走进海底,但她还是想试试,没想到刚碰到水双腿就变回了鱼尾,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抬头一看是女巫,女巫说亲手杀死王子就是破解痛苦的办法。”
“后来人鱼公主回到海底,再也没有抱着好奇心去陆地。”
于昭然足足愣了几秒,瞪大了眼睛问:“真的杀死了王子吗?”
许庭臻忽然笑了出来。
“庭臻哥哥你笑什么啊?”
“小美人鱼最后的结局怎么会成□□呢,我记得最新改编的结局是她没有变成泡沫,而是变成了上帝的女儿。”
于昭然得知自己被耍,愤愤转向娄叙言,却见他很放松地坐着,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
“是我编的,但你不觉得这样的结局更适合人鱼公主吗?”
于昭然:”……”
所以你才不是安徒生啊!
“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格林童话才是真正的□□,要听吗,我可以给你讲白雪公主和小红帽……”
“停!”
于昭然狼狈地躲到许庭臻身后,捂住耳朵:“你不要毁我童年!”
她气得跑出去,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许庭臻放松下来,擦掉床单上的浮土坐在娄叙言旁边。
“墙上的胶痕……是贴木板留下的?”
许庭臻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明显地怔了一下,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说:“嗯,小时候贴的。”
娄叙言没有立即说话,不动声色往许庭臻身边挪了一点,衣服擦着衣服,肩膀贴在一起。
“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怕黑的?”
许庭臻再次陷入沉默,只是这次没让他等太久,他扬起一个释然的微笑,神情完全放松下来:“对,在小星拐走的一段时间里我都生活在黑暗里,我知道自己有错,所以不敢哭不敢闹,我能听到我妈的哭声,但我不敢哭我怕她挨打。”
娄叙言张着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被黑色笼罩的童年和□□没有区别。
“不过没关系,以前因为小才害怕,现在我已经不怕了。”
娄叙言把他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没关系,怕黑就开灯,开了灯再害怕旁边也有我,总之你永远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孤立无援。”
许庭臻在他怀里用力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想汲取更多温暖。
正午时分,三人在楼下吃完面才分开。
而她走后两人也没闲着,东奔西跑处理买卖房子的问题。
女生不好和两个男人挤在一起,于是帮于昭然在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解决完她的住宿问题,回到娄叙言的老房子,他打开灯,一进门和许庭臻进自己家截然不同。
房间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连呛人的灰尘都没有,干净到仿佛没有人离开过这。
“你经常找人打扫吗?”许庭臻视线落在那张矮小的茶几上,现在看来矮小,可在当时是他们最喜欢实用的家具。
底下垫着的地毯也是以前那条。
“没有,都是我自己打扫的,每周我都会回来一次,周五下班就开车过来,周日下午再开车回去。”娄叙言随手把钥匙扔进门口的小盒子,弯腰换鞋,再将脱下外套挂起来。
“不会觉得麻烦吗?”
见许庭臻没动,娄叙言便走过去拉开他的外套拉链,“有什么麻烦的,我想着屋子里得有活人气,不然怪可惜的。”
“每次回来看见房间里的一切都没变,我是安心的。”他突然说。
也只是一秒,他收敛掉一闪而过的情绪,走进卧室开窗通风。
许庭臻听完心里竟有些堵,他跟着走进卧室。
夜风一下子灌进房间,娄叙言转身看到他进来,把窗户关小了点。
“忘记要通风这件事了,这屋冷,咱们去外面吧。”他来拉许庭臻的手,而许庭臻却没动。
许庭臻径直走到床边,拿起坐在他枕头上的那只小猫玩偶,他伸出手在玩偶上摸了两下,表面已经有点褪色了,顺滑的毛也变得粗糙,只有那双葡萄似的眼睛依旧发亮。
“都掉色了你还留着它。”
娄叙言沉默一会,说:“习惯了。”
简单的三个字横跨在他们中央,夜晚降临这只小猫都替许庭臻陪在娄叙言身边。
“当时买它,是因为我觉得很像你。“许庭臻举着小猫在娄叙言眼前摇晃两下。
娄叙言:“哪里像我?”
许庭臻把小猫转过来面朝自己,产生怀疑:“不像吗,时而喜欢孤独时而喜欢粘人,语调多变,偶尔喜欢炸毛。”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存在啊,以前怎么不说。”娄叙言耳朵迅速蒙上一层粉红,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觉得你可爱,这不是缺点。”
“对了,米线怎么样了?”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谈论起米线来,那天晚上的梦潜移默化影响着许庭臻的心情。他真的想过那个场景,温馨而舒适的小家,曾经也是他的心之所向。
“米线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被人领养了,”娄叙言顿了顿,“你猜是谁?”
许庭臻心里短暂难过一下,问道:“谁啊?”
“简黎。”
“什么?”许庭臻嘴巴张成O型。
这下他真的吃惊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要说起起来或许是金川太小了,又或是缘分使然。
跟着简黎那样的人,米线的生活质量应该不会差。
“对了,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许庭臻看着娄叙言从书桌下面的抽屉翻出来两张卡片,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时,脑子里的探查仪发出警报,觉得这两张卡片有点熟悉。
娄叙言将其中一张递给他:“还记得这个吗,一年以后真的寄过来了。”
许庭臻不可置信地接过去,这张卡片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上,轻薄的纸片此刻在他手上如此沉重。
“当时我在家里写作业,送信员敲你家门半天都没有人出来,他就过来敲我家的门,这两张卡片就都送到我手上了。“
当时娄叙言用特殊记号笔写的,所以在卡片表面看不出任何东西。
许庭臻把灯关掉,打开手电筒,照在那片空白上。
在手电筒的强光下卡片上的字终于渐渐显出,流光似的跳转在纸面。
上面有一句话:我们的未来还很长,我想和你一起书写一个盛大美丽,前途明亮的未来。
许庭臻拿着卡片的手微微发颤,娄叙言一直在憧憬他们的未来,而是他发现的太晚了。
搁置许久的真诚许庭臻一点点把它拼回来,不尽人意的地方就把它填满,总会好的。
“娄叙言,”许庭臻的声音有点哑,“你过来。”
手电筒的光熄灭了,黑暗中借着窗外模糊的光勉强能看到彼此的脸。
“这不是你一早就想好的吗,我现在邀请你一起书写,还算晚吗?”
他的声音染上几分苦涩,在静谧的环境下眼泪毫不掩饰地掉下来,砸在娄叙言手心里。
娄叙言合拢掌心,那滴眼泪便融进他的皮肤。
他笑了笑,捧住许庭臻湿的一塌糊涂的脸,轻声说:“不晚,我等的人永远是你。”
许庭臻的心脏被狠狠揪住,他勾住娄叙言的脖子,吻上他的唇角,带着滚烫的呼吸蹭着他柔软的唇瓣:“傻子,以后都不用等了。”
相拥的体温真实的让人眼眶发热,在陈旧的房子里他们找回了被遗忘的时间。
冬夜的窗外分不清是乌鸦还是麻雀的叫声,在这偏安一隅里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