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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
“许小姐,沈小姐请您一叙。”几人僵持之下,上楼的小丫头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寂未侧目回头看过去,楼下的戏不知何时已经散场,众人正三三两两朝外去。
“我也去!”许鹤尘一想到可以见她,笑得连眼睛都快找不到了。正准备往前走,一转眼瞧见寂未盯着自己的目光,又把腿收了回去,开始求情,“姐,我一整天都没见到阿鸢了,你让我去跟她说句话吧。”
宋朝看寂未的神情,直接把许大少按回去,“你在这儿待着。”
“姐夫……”许鹤尘对这样的安排很是不满。
谁知还没说完就将他下面的话给堵了回去,“你若还想娶她,就老老实实待着。”
许鹤尘看看那条半破不破的袖子,再看看他姐那张冷得吓人的脸,还是妥协了,朝着寂未补了句:“姐,你要是有这么气别冲她撒,冲我来。”
结果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那破衣服谁做的啊,一拽就碎。现在好了,害得我姐更生我气了,我现在怎么才能娶阿鸢啊?”许鹤尘越想越气,一脚把身边的椅子给踢翻,又转过头去问,“姐夫,你说我现在去找人给我姐再定几身衣裳,再买点珠宝首饰什么的,还有机会吗?”
现在该做什么才能挽回他姐的支持啊!
他姐现在正在气头上,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阿鸢。想到这,他忍不住朝楼下看,结果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宋朝扶正椅子,坐在他对面,“你是真的想娶沈小姐,还是一时兴起?”
许鹤尘眼睛唰地一下就睁大了,仿佛这样的猜测玷污了他的真心似的,“姐夫你说什么呢,我当然是真的想娶她!”
“可你拿什么娶她呢?”
他看着宋朝,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理所当然地数算:“我给她赎身,向她下聘,八抬大轿迎她进门让她做我的正房太太。”
宋朝接着道:“老爷和夫人不会答应的。”
许鹤尘切了声,抓着剥好的瓜子往嘴里扔,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管他们答不答应,成婚是我自己的事,才不要他们管。”
反正谁都别想拆散他们,要是实在不成,他就带着阿鸢私奔。
“你给她赎身的钱从哪儿来呢?你娶她的聘礼从哪儿来?即便人家沈小姐不要聘礼,那等你被扫地出门之后你们住在哪儿呢?”宋朝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许鹤尘给问懵了。
“总不能一卷草席住到街上去吧,别说你自己受不受得住,你愿意让她跟你受这份苦吗?”
要是真的脱离许家,他哪来的钱去为她赎身,带她离开呢?外头天寒地冻的,他可不能让阿鸢住到街上去。
“我……”他嘴巴几番张开又闭合,终于在心里承认自己离开许家什么都给不了她。
自己为她赎身的银子,想要给她的安稳生活全都来源于许家。
宋朝看着他这副样子,了然地垂下头,端起茶盏,“你看,你什么都没有想过。”
“你连去替人家出头都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还要旁人来为你收拾残局。连解决事情和担责的能力都没有,做事全凭心情,从来不考虑后果。”
这样的一时冲动作出决定,总有一天是要后悔的。后悔过后,当初的勇敢成了鲁莽,执着成了荒唐,连奉于所有事情之上的爱,都在生活琐碎中磨作厌弃。
“那我等爹娘答应不就成了。”许鹤尘小声嘀咕,却不似方才那样有底气。
宋朝轻笑,“话语权和自己做主的资格,是需要用能力以及独立来争取的,而不是你这样上唇碰下唇说几遍就会成真。”
“你扪心自问,你现在是能为沈小姐撑起一片天,还是能挣钱养活自己?”
“你只知道老爷夫人不同意,怎么不考虑考虑自己向来幼稚,拿什么让人相信你真的深思熟虑过。什么都不考虑,到时候丢了家族的脸面,还落得个相看两厌的结局,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面的人动动脑袋,重新看向楼下,眼中比方才多了分慎重考量。
寂未被小丫头带到后台,沈清鸢刚卸完妆,身上还穿着戏服。
“小姐,许小姐到了。”
沈清鸢转过头来,她的眼睛仿佛暗含秋水,眉眼精致漂亮,是个的的确确的美人。
她站起身,走到寂未面前望着她,像是猜到什么:“许小姐今日来此,是要同阿鸢说什么吗?”
话语不卑不亢,丝毫不越界的示好和礼貌。
寂未看着眼前人不语,她又不是真的许家小姐,他们拆散与否都和她没什么关系,自然也就没什么话想说。
见她不说话,沈清鸢只当这位大小姐不满他二人的事,眸光也暗了下去。余光瞥见西服袖口处垂落的布料,她才又开口:“许小姐的衣裳破了吗?如果许小姐不介意,我可以为小姐缝补。”
“你还会针线活?”寂未未置可否,只是问她。
沈清鸢只当她是默许,引她到沙发坐好,转身去找针线盒,“少时家中清贫,衣裳破损是常事。时间一久,自然就会了。”
为了方便,她将戏服换下后才为寂未缝补。昏黄光影下,她眼眸低垂,十分专心。
寂未盯着她手上的动作,的确很熟练,忽然问:“他一个无所事事的少爷公子,你为何喜欢他?”
许鹤尘这样的人虽说没什么坏心思,却也算不得什么良配。尤其背后还是许家这样的人家,想要和他在一起实在是困难。
沈清鸢此人并非贪慕富贵的人,也知晓他们将来会经历什么,自小长在这种地方的孩子比旁人早知事,若非真心喜欢,以她的性子是不会愿意摊这趟浑水的。
眼前的人轻笑了下,想了很久才说:“他是个好人。待人真诚,甚至会为毫不相干的人鸣不平,更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轻贱我。”
他们的初次相见,就是有喝醉酒的客人轻贱她。伶人低贱,便是遭人辱骂也只能受着,是许鹤尘站出来将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场那么多人,也只有他站出来救她。
明明是戏文中演过无数次的俗套剧情,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
“戏园里的角儿看起来有许多人捧着敬着,可私底下又有几个是真心,不过是觉得好玩的猫儿狗儿,随手逗逗罢了。”她唇角的笑平淡,从未将场面上的话记在心上。
沈清鸢不是个易被打动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也会昏了头扎进情爱里。
寂未望着她,淡声问:“你就不怕他只是一时兴起?待到厌烦便会弃你不顾,抑或多年后心生悔意,彼时心生怨怼,觉得彼此面目可憎?”
“你当真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赌他所谓的真心?”
这个幻境既然出现,就意味着他们二人的结果大概是不好的。而现在看来,最有可能的幻境主人就是沈清鸢,不甘被抛弃,不愿相信自己的真心被辜负,由爱生恨,由恨生念,用这样的法子欺骗自己。
沈清鸢没答话,沉默着为她将衣袖补好,缓缓抬起视线。
“我愿意信他。”她声音很轻,却听得出话中的坚定,“他值得我赌一次。”
这话中情绪复杂,不知谁在对谁说。
寂未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将西服搭在臂间,看着她,“你二人的事我不会干涉,成与不成全看他有没有决心和本事。”
只希望等到那时,她不会为自己今日的决定后悔。
“许小姐果真如鹤尘说的那样,是个心软的人。”沈清鸢将针线搁在一旁,眼中很是感激。
寂未收回目光,转身朝外面走。掀开门帘,楼上的宋朝和许鹤尘已经下了楼等在外面,看到她出来,许鹤尘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结果等了半天,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
“姐,阿鸢呢?”许鹤尘小声问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动作隐隐有想要往里面走的倾向。
刚说完,门帘就被屋里的人掀起。沈清鸢站在那里朝他笑了笑,表示自己很好,让他赶紧跟着寂未回家。
寂未和宋朝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往外去。
许鹤尘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一步三回头,最后跟她打了个手势说明天再来找她才安心跟着回去。
回到许家时,许家老爷和夫人都已经睡下,许鹤尘让管家给自己找了些点心吃食的垫肚子。
另外两个人被带到房间,看着正中央的大床,沉默地和对方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怎么没记起来还有这茬呢……
“我睡地上吧。”宋朝率先打破沉静,别开了视线,伸手要去抱被子和枕头。
寂未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刚准备将被褥铺下,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小姐,姑爷,明天的衣服到了,您要看一下吗?”
他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又看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被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寂未。
听完这话,寂未看向眼前人怀里的东西,然后又抬眼看他,“你这么抱着,是生怕他等会进来看不到吗?”
宋朝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将被褥重新铺回床上
寂未打开门,外头的管家把衣裳递过去,“夫人说明日还是穿些热闹的颜色好,就叫人给您换了颜色。”
她接过两人的衣裳,没叫他进去。等回了屋,随手把衣裳放在桌子上,懒得去试。
宋朝见人没进来,心下松了口气,再次抱起被褥。
寂未走到对面,连看都没看他,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地上阴冷,如今正是天寒。”
他看着不远处的人愣怔几秒。这话意味不明,他不太敢确定是什么意思,生怕自己会错意,叫她觉得为难。
屋里其实是有炭火的,炭火生得很旺很暖和,连带着地面都是温热的,应该也不算太冷。
只是现在比起屋里此时的温暖,他耳朵烫得像是生了病。
“上床睡吧。”寂未把床头靠枕丢到床中间,平静对他说,随即躺在了一侧。
见他还站在床边不动,她略微蹙起眉,“你准备在那站一晚上?”
宋朝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异常,不动声色地偏开头,将脸掩埋在阴影处。抱着被褥的手臂紧了紧,心跳如擂,跳的脑袋都有些晕。
寂未提醒过那一句后,便背过身不再去管他。宋朝踌躇片刻,还是放缓动作躺到她身边。
床不算小,但或许是抱枕太大,以至于他稍微动一下就能碰到,随即不敢再动。黑暗中的呼吸清晰,他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却觉得大脑越来越清醒。
在这场幻境中,他们是一对相爱的夫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妄念。如果可以,真希望这场梦永远都不会结束。
可惜,只是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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