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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歌
永徽四十三年的春分,太液池的薄冰裂开第一道细纹。阮明珠站在新筑的观星台上,看着民夫将最后一块青砖垒入基座。砖缝里渗出的糯米灰浆泛着浅金色,倒像是顾唯卿当年喂她喝的安神汤里撒的金箔。
"楼高九丈九尺九寸,暗合九九归一的玄数。"工部尚书捧着烫金舆图,额角冷汗浸湿了官帽系带。春阳照在图卷"摘星楼"三字上,鎏金粉末扑簌簌落在明珠的素锦裙裾——这是顾唯卿在诏狱中亲手绘制的图样,笔锋转折处还凝着牢饭的馊味。
明珠的鎏金护甲刮过檐角鸱吻,铜铸的兽首突然松动,露出中空腹腔里塞着的油纸包。陈安刚要上前,却被她抬手制止。纸包展开是半阙《长恨歌》的工尺谱,蝇头小楷批注着"梁柱三尺七寸处",墨迹混着铁锈味——正是顾唯卿咬破指尖写的血书。
"哀家记得,摄政王不通音律。"明珠将乐谱按在新建的朱漆廊柱上,三指宽的裂缝恰好卡住"汉皇重色思倾国"的"国"字。工部侍郎扑通跪地:"此楼梁木皆取自雁回谷,裴将军当年火烧连营时......"
话音未落,东南角的斗拱突然坍塌。民夫惊叫着散开时,明珠看见断裂的楠木芯里嵌着枚乌黑箭簇——正是永徽八年北境狼骑用的破甲锥。陈安颤着手捧来箭簇,暗红的铁锈里裹着半片蛇蜕,与顾唯卿心口溃烂处的蛊虫鳞片如出一辙。
诏狱最深处的牢房飘着药香。顾唯卿的囚衣浆洗得发白,正就着天窗漏下的日光穿针引线。听到铁链声响,他咬断丝线举起手中物件:"太后看这婴孩肚兜,可比裴元洛的银甲精致?"
明珠的护甲划过细密的针脚,在"长命百岁"的绣字上勾出丝头:"摄政王的手艺,倒比当年为萧瑟描眉时更精进。"她突然扯开夹层,棉絮里掉出二十粒黍米大小的金珠,每颗都刻着嫡皇子生辰。
顾唯卿低笑出声,染着牢狱潮气的指尖抚过金珠:"楼成那日,把这些嵌在鸱吻眼中,夜里能照见太庙的守宫砂。"他忽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沫在稻草上洇成星图,"就像那年七夕,我们在护国寺塔顶......"
"你可知这梁木里藏着什么?"明珠将箭簇掷在他脚边,金属碰撞声惊起墙角的灰鼠。顾唯卿拾起蛇蜕对着光细看,浑浊的眼底泛起异彩:"原来雁回谷的火,烧了二十年还未熄。"
三更的梆子声穿过地牢阴风。明珠望着囚室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忽觉喉间腥甜——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连起来,竟是缩小版的摘星楼剖面图。最高处一点朱砂痕,正对应着乐谱中"惊破霓裳羽衣曲"的"破"字。
五更天未明,嫡皇子的乳母被发现溺毙在太液池。小皇子攥着半块如意糕坐在尸身旁,糕中夹着的金箔绘着摘星楼飞檐。明珠用银刀剖开糕点,蜜馅里浸着的不是鹤顶霜,而是裴元洛绝笔信中出现过的"佛瞳蛊"幼虫。
"楼起之时,蛊成之日。"顾唯卿在狱中听闻消息,竟用竹筷在墙上刻下新的星图。当夜雷雨大作,摘星楼西侧回廊塌陷,露出地基里埋着的三百坛火油。坛身北境狼纹与永徽八年的军备册记录完全吻合,封泥却盖着当朝户部的官印。
明珠立在废墟前,看着雨水冲刷出坛底的铭文。陈安忽然惊呼:"这火油......与裴将军奇袭雁回谷所用......"后半句被惊雷劈碎在喉间。鎏金护甲刮去青苔,"丙辰年腊月"的凿痕刺得人眼疼——正是先帝下旨将萧长安送去和亲的日子。
"明日楼顶要安放镇魂钟。"工部侍郎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摄政王说需用至亲之血开光......"明珠猛然转身,裙裾扫落案上青瓷盏。碎瓷片划破掌心时,她忽然明白顾唯卿为何坚持要用雁回谷的梁木——每一道裂痕都是裴元洛雪夜奔袭的足迹,每一粒金珠都在丈量嫡皇子命数。
寅时三刻,诏狱传来消息:顾唯卿用囚衣编成长绳,自梁上坠下时正对着墙上的星图刻痕。明珠赶到时,只见他脖颈青紫,手中却紧攥着半枚玉珏——正是当年寒潭底拼合的信物,此刻嵌在墙缝里,拼出摘星楼地宫的入口图。
"他说......说这是给太后最后的生辰礼。"狱卒捧上沾血的图纸,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见"鹤影"二字。明珠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顾唯卿在朱雀门前说过的话:"我要建一座能摸到星辰的楼,让你忘了人间寒暑。"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九重飞檐,镇魂钟在摘星楼顶轰然作响。钟声震落梁间积尘时,明珠在顶层的暗格里发现了二十个陶俑——每个都穿着永徽年间后宫的服饰,心口插着刻有"鹤"字的银针。陈安点燃火折子照向陶俑底座,北境密文在火光中显形:
"楼影覆处,鹤唳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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