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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簪
除了海外运来的稀罕玩意,珊瑚玛瑙,奇形异状的海螺,穆则还带了只有南方才盛产的瓜果,平时只会出现在进贡的名单上。
穆则一改在陵州的做派,正经许多,不变的是拇指上依旧带着玉扳指,他一落座也不客气,端起茶就喝。
“小爷忙了大半天,连口水都没时间喝。”
俞昭连日病着,面色还是苍白,因着他来了,亲自接过侍从手里的茶壶,给空了的茶盏继续倒。
“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俞昭一见昔日熟人,还是在她危急关头救过她的人,她梨涡浅笑,落座在穆则旁边的圈椅里。
“在山庄那会听你说,不想替家里来京城做事才躲在山庄里不出去的,怎么又过来了,你不是最讨厌和官场之人来往?”
穆则差点呛着,放下茶盏,看向俞昭的眼神里全是意外,他也没见外,直接用手背擦了擦下巴。
上扬的眼带笑,“那么多问题你叫我回哪句?我宫里宫外的跑,尽是叫人盘问去了,到这了你还问我。”
穆则语气显然有些委屈,接着伸直腿,大剌剌地后躺进圈椅里,舒服地打了个哈欠,蓦然他想到了什么,望着俞昭安静的侧脸,“对了,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吧。”
“嗯。”俞昭抬头,眸子黑白分明。
想到前日他陪着宫里一些人在坊中饮酒,看见萧庭安也在那,身边还围着莺莺燕燕,穆则欲言又止。
又费了些功夫打听到俞昭的近况,穆则才觉得萧庭安这家伙真是彻头彻尾的可恶。可转头想不少男子都如此,家有妻子,还出去沾花惹草,他都没觉得有什么。
他只是不想俞昭被辜负罢了。
“你跟他……”穆则思来想去还是开口了,萧庭安生死未卜那会,俞昭有多担心崩溃他是知道的,可她的真心付出并不会换回什么。
俞昭只是笑,“你问这作甚。”
言下之意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穆则笑了两声,有些苦涩。
午间用饭,廊檐下的镶玉圆桌上,摆着穆则带来的陈年佳酿,穆则怎么都没想到,俞昭会饮酒,明明那酒劲冲了鼻子,她蹙着眉,却喝完后执意接着倒,不顾旁边婢女的阻拦。
冲俞昭这个反应,穆则已然猜到,萧庭安流连于烟花之地的事定然是叫她知道了。
“别喝了。”穆则一把夺过俞昭手里的酒壶,一旁的青禾感激地点了点头。
“既已经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为何还这样跟自己过不去。”穆则也给自己斟了满杯酒,“他算什么东西,他快死的时候,是你苦苦陪在他身边,如今呢,你病重将愈,他在你身边吗?他在陪着别的女人!”
穆则喝光了酒,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定定望着她。
向后扔了白瓷酒杯,上扬的眼中有着不曾有的坚决,“不如离了他,跟着我。”
俞昭半身伏在桌上,没什么反应。
应该是喝多了,穆则有些认真,去掰她的肩膀,想让她听他再说一遍,可是手还未触到,手腕便被捉住,还不及看来人是谁,白皙的脸上便迎来了结实的一拳。
戌时一刻,俞昭从床上醒过来,身上已经被换了衣裳,依稀还能闻见了些沐浴用的香料,只是看到床边塌上坐着的萧庭安,俞昭脸色顿又冷了下去。
俞昭咬着牙,一步步走到床桌边倒水,尽力无视他的存在,重新回去时却被他一把揽到怀里,他身上的清幽药香将她包围,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俞昭觉得压抑极了,很想让眼前的萧庭安顷刻间灰飞烟灭,她才能好受。
她脸色很难看,他却面带浅笑,眸光含情,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她心里更难受了。
以前萧庭安总说她会伪装,她不懂他为何这般说她。现在她明白了,他才是最会伪装的人。
“又瘦了。”萧庭安握着她的腕骨,漫不经心道。
他手又捏了捏她腰间,很亲昵的动作,让她脸色更差。
“放开我。”俞昭扭了扭,但是腰间的手禁锢得更牢。
萧庭安斜眼睨她,“你成日躺着,还没睡够?”
俞昭一怔,她这几日除了吃饭确实没下床,无所事事,他许多日没回家都知道,必是有人告诉他。
她嘴里吐出两个字,“没有。”
萧庭安又笑,但也不介意她发脾气,她难得这样,纵使她身上肉少了,但脸颊边的依旧还在,经过水汽熏蒸后,愈发诱人。
他习惯性去亲她,这是在她昏睡时,他最常做的。
俞昭只在刚醒来那会迷糊,这会反应却很快,伸手就将他靠近的脸推走,“别碰我。”她冷冷道。
她语气发狠,但也狠不到哪去,跟使性子的娇嗔很像。
萧庭安也不执著,抱着她将她放回床榻上,他凤眸半眯,打量着她的脸,“不让我碰,你喜欢让谁碰?”
俞昭不答,他执意提那个名字,“穆则?”
“跟他有什么关系?”
俞昭这才望向他,声调变高,腰间的手松开了些,萧庭安眸光变冷,“提他倒是愿意看我了。”
俞昭当即翻身到床里侧,背过身对着他,一点要和他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灯烛熄灭后,俞昭眨着眼睛,仍然清醒,也不知身后的人睡了没有,正当她眼皮沉重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后背有人贴了过来。
俞昭彻底睡不着了,这是她记忆恢复后,他们第一次同床。
倘若以后的生活还是这样,她真的觉得撑不住了。
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她直接道:“萧庭安,我们和离。”
一个曾经想让她死的人,她又怎么敢待在他身边,一想到过去的种种,他耳鬓厮磨说的那些柔情蜜意的话,不待见她时给她看脸色,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她现在无法再去面对他了,佯装欢笑都不行。
身后人久久不说话,俞昭纳闷,转了个身,就见萧庭安视线泛冷,直直地望着她,如同暗夜里的恶鬼。
俞昭不免心慌,吞了下喉咙,咬着牙直视他的眼眸。
她是认真的。
萧庭安倏然冷笑,想到穆则那句让她离开他的话,“离了我你跟谁,嗯?”
被他幽暗的眸光凝视着害怕,俞昭纵使心死了,但还是怕他,又听他慢悠悠说:“信不信我把穆则的人头送给你?”
俞昭蓦然睁大眼,不敢置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似是无底的深渊,他手指轻擦过她的脸,有些粗粝的指腹向下描摹,在一个地方停下,戳了戳。
“你永远是我的,死了也是。”
俞昭只觉无孔不入的凉意渗入骨髓。
她看着他的手慢条斯理地解着中衣,又在她反应过来撑床起身时,不容反抗地按住她后背。
夜里她后颈被死死压着,脑袋死死抵在柔软的被褥里,凌迟般的折磨,加上身体的疼痛。
红彤彤的眼尾凝结着干涸的泪水,她只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还未亮。
他躺在身侧,枕着手臂,睡着时的眉心微微拧着。
这人到底是有多可怕,早知如此,当初他中毒了躺在山洞里,她就不该费尽心力跑到山下求过路人救他。
他是曾经想让她死的人,现在却安生地睡在她枕边。
现在她脑子异常清醒,也想起了以前所有的事。但她宁愿不要记起,因为她能记得的事情,都挺难过的。
胡乱的思绪在脑海里飘过,忽然弄清了儿时几件事的先后顺序。
她并不是因为总躲在衣橱里,才惹得杨若梅生气的,而是那次杨若梅将她忘在了大街上,后来她再怎么被骂被打,她都不愿意再跟杨若梅出去了,所以总躲在衣柜里,让杨若梅找不着她。
小孩子的心思其实挺细腻的,别人喜欢不喜欢她,她能感受到。
她觉得杨若梅是想丢下她,但她从来不敢问,因为她真的怕杨若梅说是的。
记忆里,她感觉总是被抛弃,就连后来回了俞府,大人们总谈论着孩子们以后的婚事,她都觉得是因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才让他们想赶走她。
俞泳年对她一直是笑眯眯的,说不上来不好,但他从来都在认真关注她的感受,不会突然变了脸色,或是像杨若梅那样责骂她。
俞昭一度认为,她的父亲很好,她不是被抛弃的,是有亲人爱她的,直到后来她嫁给了萧庭安前,俞泳年跟她说的那些话。
虽然俞泳年一如往昔的和善,但她却觉得心里很堵。
其实父亲对她的好,也是有目的的。
印象里每次宴席,只要她露面了,就会有一些世家子弟与她搭话,但她大多没理睬或是回避,时间一长,那些男子也都不会自讨没趣。
只有那个李敬弈不一样,他笑的如沐春风,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然后又意外般地离去。
当俞旸从北地边境回家后,说都怪他没将李敬弈救回,俞昭只觉得恍惚,好像认识李敬弈的过程就像一场春日里的梦,美好,意外,却又戛然而止。
而后来李敬弈的朋友又说,李敬弈几次冲进敌方,就是为了将她大哥救出后,俞昭震惊到觉得天突然塌了下来。
她情绪像是波涛般汹涌,她根本无法处理,也根本无法面对萧庭安,她也找不到人倾诉,只能把一切压在心里。
跟老太太回乡后,在外地走了一遭,她其实觉得心绪好转了许多,后来路遇山匪时,她被带到了山上,她想过自己会死,甚至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紧张,但她感觉这就像是一场解脱。
可哪知萧庭安的暗线竟然也在山上,她以为他们是受了萧庭安的命令来保护她的,她也就跟着宋续下了山。
在那所村庄里住的日子,俞昭经常呕吐,忽然意识到自己快两个月都没来葵水,她虽然不懂医理,但隐约觉得这是怀孕的征兆。
她想回去找萧庭安,为了腹中的孩子,这也算她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她跟宋续说了,而后者却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后来她跌入河中,被李玥兄妹送回萧家,她觉得这一切像是命运,当初还是李敬弈和她一起,在市集帮了李玥兄妹一个小忙,不然她也不会被他们救起,送到医馆里急救。
连上天都让她活着,不是么。
连同失忆前,失忆后,到现在她重又记起一切,她感觉自己像是过了三辈子。
那日她被家丁打晕,迷糊中她曾经醒了过来,是被额头的伤痛醒的,房间里没有人,她凭着本能跌撞爬起,躲到了一个柜子里头,然后脑袋上的痛感又让她眩晕。
回忆着回忆着,帷帐外逐渐明朗了起来,天亮了。
俞昭闭上眼睫,眼泪无声地流出,她真的太痛苦了,要是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她不想再记得,也不想再清醒。
玉簪刺进他胸膛之时,萧庭安猛然睁眼与她四目相对。
他眸底滚动着沉痛和释然,却唯独没有意外。
俞昭惊觉松开了簪子,捂着嘴巴向后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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