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坚持住，"她声音很轻，手指却稳得出奇，解开他领口纽扣，"还记得老埃里克说的吗？音乐家最重要的不是手指..."
　　文靖涣散的目光突然聚焦，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音节。刘姿俯身去听，发现他在哼《归港》的旋律——用气音，走调得厉害，却固执地哼着。
　　机舱广播寻找医生的声音惊醒了后排熟睡的小雨。她慌乱地打开摄像机，镜头里刘姿正用冰岛硬币按压文靖手上的穴位，动作精准得像演练过无数遍。
　　"氧气！"刘姿突然提高声音，"他血氧在降！"
　　当乘务组手忙脚乱地取来应急氧气面罩时，文靖的右手突然抓住刘姿手腕。他眼睛亮得可怕，挣扎着在她掌心划着什么——是那个冰岛语单词，"归航"。
　　（浦东机场急救通道）
　　救护车的蓝光刺破凌晨的雾气。刘姿跟着担架奔跑，白大褂的衣角沾着文靖咳出的血迹。小雨的摄像机没电前最后拍到的画面，是刘姿踮脚凑近急救窗，对里面的文靖说了句话。
　　车窗升起，将两人隔开。救护车呼啸而去，只剩小雨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枚染血的冰岛硬币。
　　（华山医院走廊）
　　苏棠飞奔而来时，刘姿正盯着手术室的红灯。她手里捏着一张从文靖口袋摸出的纸条，上面是文靖工整的字迹：
　　"如果这次没挺过去：
　　1.告诉小雨纪录片结尾要加极光空镜
　　2.陈昊的钢笔在琴凳夹层
　　3.刘姿，你弹错音的样子真好看"
　　纸条背面是医生字迹："神经退行性病变急性发作，预后不良。"
　　刘姿将纸条折好放回口袋，突然站起身。在苏棠惊讶的目光中，她走向走廊尽头的钢琴——那是医院为音乐治疗准备的。
　　当《归港》的旋律响彻走廊时，手术室外的护士看见监测仪上的心电图突然变得规律。而刘姿浑然不觉，她弹得比任何时候都用力，错音多得离谱，却像一场暴烈的海啸。

　　（重症监护室外）
　　刘姿盯着玻璃窗内的文靖，他的胸腔随着呼吸机节奏起伏，各种导管在苍白皮肤上蜿蜒。护士小声提醒探视时间结束，她摇摇头，指节抵在玻璃上，留下四个模糊的指纹。
　　小雨匆匆赶来，金发胡乱扎着，手里提着便利店塑料袋："刘老师，吃点东西吧。"她掏出一盒牛奶，发现过期了，又慌慌张张塞回去。
　　"他昨天偷偷写了遗嘱。"刘姿突然说，声音哑得不像话，"就藏在装药的盒子里。"
　　小雨的摄像机滑落到地上，镜头盖摔开了。她蹲下去捡，金发挡住发红的眼眶："陈总监联系了美国约翰霍普金斯的专家，明早到..."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刘姿猛地站起，看见文靖的身体开始抽搐，医生护士冲了进去。隔着混乱人影，她捕捉到他睁开的眼睛——清明的，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歉意。
　　（凌晨三点的家属休息区）
　　苏棠递来一杯热水："神经内科会诊过了，是病变累及脑干的应激反应。"她顿了顿，"但有个奇怪的现象..."
　　刘姿抬头。
　　"每次你说话时，他脑电图就会出现异常波动。"苏棠调出平板上的波形图，"就像...在努力回应你。"
　　刘姿望向窗外，上海的天空开始飘雪，这是十年未见的奇景。她想起文靖曾说，冰岛的初雪像老埃里克弹错的音符。
　　"帮我个忙。"她突然说，从包里取出那枚冰岛硬币，"放他枕头下面，图案面朝上。"
　　（次日清晨）
　　刘姿在监护椅上醒来，身上盖着白大褂。护士惊喜的声音传来："他右手动了！"
　　她冲到窗前，看见文靖的右手食指确实在微微颤动，正一下、一下地敲击床沿。苏棠凑近辨认，突然红了眼眶："是摩斯密码...他在重复一个词。"
　　刘姿把手贴在玻璃上，感受着那微弱却固执的震动节奏。不需要翻译，她知道那个词是什么——十七岁那年，文靖第一次教她的摩斯密码。
　　窗外，积雪反射着朝阳，整座城市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而监护室内，文靖的手指仍在敲击，像迷航的船只终于捕捉到灯塔的光。

　　（重症监护室第七天）
　　心电监护仪的电子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刘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攥着一沓厚厚的检查报告。文靖的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呼吸面罩上凝结的水珠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时聚时散。
　　窗外下着连绵的冬雨，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窗外的城市灯光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刘姿伸手轻轻握住文靖的右手——那只曾经在钢琴上创造奇迹的手，现在无力地摊开着，静脉留置针周围泛着淡淡的淤青。
　　小雨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两杯已经凉透的咖啡。她的金发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随意地扎在脑后，摄像机挂在脖子上，镜头盖一直没打开。
　　"陈总监联系了瑞士的专家，"她小声说，"那边有一种实验性治疗方案..."
　　刘姿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文靖的脸。她注意到他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就像从前创作时陷入沉思的样子。医生说过这只是无意识的神经反射，但她依然每天记录着这些细微的变化。
　　（深夜病房）
　　监测仪的警报突然响起，刘姿从陪护床上惊坐而起。文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嘴角溢出白沫。值班医生冲进来进行急救，刘姿被请到走廊上。
　　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文靖被注射镇静剂后渐渐平静下来，但心电图上的波形变得异常平缓。主任医师走出来，摘下口罩："刘女士，我们需要谈谈。"
　　办公室的灯光惨白。CT影像挂在灯箱上，那些黑色的阴影像蛛网一样缠绕在文靖的脑干区域。"病变范围扩大了，"医生的手指划过影像，"自主呼吸功能已经开始受到影响。"
　　刘姿的指甲陷入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她想起冰岛那个夜晚，文靖站在黑沙滩上，右手稳稳握住鲸骨琴弓的样子。
　　（医院天台）
　　小雨把热可可递给刘姿，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乱了小雨没来得及打理的金发。
　　"记得大学报到第一天吗？"小雨突然笑了，"你把我当成新生指导，硬是帮我扛了两个行李箱上六楼。"
　　刘姿捧着纸杯，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你那时候在拍纪录片作业，连我爬楼梯的表情都不放过。"
　　"因为你的表情特别有意思啊。"小雨晃着双腿，"明明累得半死，还非要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跟现在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刘姿盯着自己映在可可里的倒影，突然说："那时候文靖总在琴房练到凌晨，你就蹲在走廊偷拍。"
　　"你还不是每天'恰好'路过！"小雨撞了下她肩膀，"有一次你穿着睡衣就跑出来，就因为听见他弹错了《月光》的段落。"
　　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笑声很快消散在风里。小雨的摄像机放在一旁，红灯微弱地亮着。
　　"其实..."小雨声音低下去，"大二那年你跟文靖吵架，我拍到你躲在储物柜哭。那段素材我一直没删。"
　　刘姿的指尖在杯沿划了一圈："现在呢？"
　　"现在我只拍到你盯着监护仪的样子。"小雨把头靠在她肩上，"比当年还难看。"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雨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照片上的两人青涩得可笑："刘姿，我们认识七年了。你从来不会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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