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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防
不想纪宣问了这个问题,闻竹有些诧异,但这并不是她所考虑的,因为她不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既然问了,闻竹眼睫轻垂,轻笑偏头假装思考:
“我不知道。只是当今之世,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有点儿权势的男人——想得到一个下层女人的身子,大多不需付出什么代价,齐人之福唾手可得,我想大多数人,是经不起这种考验的。”
“不——”他的心蓦然被刺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怎会如此想?”
许是见他反应大,她怔了怔,连改口笑道,“你误会了二郎——我没有说你的意思。但不得不承认,一辈子太长,人又大都经不起细看,性情会变,容貌被岁月侵蚀,爱意依附其而生,怎能免于减损?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从一而终非卿不可的情意太少了,不是吗?”
他想了想,最终却摇头,依旧坚定,“不……闻修之,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因为世人大多如此,就否认它的存在。谁说没有至坚的情意?兰芝仲卿,宣帝许后,英台山伯,孟姜杞梁,哪个不是例证?世间不都是负心之人——”
“所以后来,他们都死了。”
见她神色戏谑,浑不在意,纪宣一口气堵在心坎,上上不去,下下不来,不甘地望着她。
无赖!太无赖了!究竟怎样才能让她明白?
见他哑口无言,闻竹暗笑之余,无故生出些悻悻。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也知道什么话能让他开心。如果有必要,她也愿意说些他爱听的,让他帮自己达成目的。之前她一向毫无负担,但近几月来,面对他愈发不加掩饰的情意,她时常感到烦躁。
直觉告诉她,最近有点过火了……须得冷却一二。
纪宣挫败地垂着头,半天没有讲话,她知刚才的话起了效用,心下略一思量,将椅子往他那边挪了挪:
“好啦二郎,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会生气了吧?”
闻竹一面说,一面把头凑到跟前,对上他低垂的目光,眼带笑意,“是,我当然知道,你和常人是不一样的。”
夜色浓郁,弥散在二人间,如同无处不在的厚壁障,而她声音低低,如涓涓细流,让他们重新有了联系。
真的吗?在她心里……他是独一无二的吗?
纪宣抬眸,心中骤然生出一股执念,喉结滚动,握了握拳,不知不觉间,手掌已经握上她身旁的扶手。
他长久不言,闻竹正想说些什么缓和,话未及出口,身下骤然挪移,伴随一阵凳足曳地声,她猝不及防,连人带椅被他拉到面前。
闻竹大惊,本就面对坐着,这下靠的更近,一条腿直接穿进他双膝之间,隔着几层布料,炽热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撑在桌上的手臂被他拉住,上半身失去平衡,眼看要跌进他怀里,她急于用另一只手寻找支点,黑暗中一阵忙乱,最终却按在他紧实的大腿上。
她吓了一跳,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抬起按在他腿上的手,手腕又一紧,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怨望的嗓音响在耳旁:
“真的吗?这次不是玩笑?”
他强势得突如其来,多少出乎了她的意料。闻竹仓皇抬眼,咫尺便是精致的下巴和好看的唇,目光一时无处安放。
她咽了咽口水,旁人这样,她估计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偏他顶着这张无辜的脸,眼里丝毫不见淫邪,带着丝丝缕缕的委屈,让人觉得多说一句重话,都是冤枉了他。
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说实话,虽是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她也不担忧他会对她做些什么。像他这种被德行操守腌入味儿的儒生,也就敢耍耍嘴皮子,动动手已经是极限了。
她看得出他的目的,同时不打算让他如愿。当下若即若离的关系已足够让她取得好处,就算捅破了窗户纸更进一步,也不会得到更多,反而增添了义务,她并没有兴趣。
无奈,她定了定心神,挑眉轻笑,目光始终盘桓在他面中,满眼都是他的影子,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你觉得呢?”
*
“小兄弟,何须用抢的呢?我拿路子换你帮我在五爷面前了事——岂不对你我都好,比抢来的更充备?”
王猴儿的路子是什么?
果不其然,是闻竹曾探访过的刘记生药铺。
据王猴儿称,他与刘老板甚是相熟。
“药铺用工,只要给老板介绍人…把人带去,老板看上了,便可得红丸五十枚。最好是女子,模样要端正些…男子也行,但是酬劳低一倍。”
为稳住王猴儿,闻竹称她有一表妹,无父无母,依附他家生活,长得格外标致,明日便可带来。
闻竹次日来到王猴儿茅屋前,身旁多了一高个儿姑娘:
“这位是我表妹,兰儿。”
闻竹用手肘推了推杜颐兰,“咳咳……表妹,这位是王大哥,快快见礼。”
颐兰骤然穿回女装,十分别扭,不情不愿地压低嗓音:
“王大哥。”
闻竹干笑。只因药铺刘老板见过她女装模样,她没法亲自上阵,便需有人装成她表妹。既要强大,又要随机应变。
她那时心中已有最佳人选,让胥也暗地盯着王猴儿,自己跑去城南。好不容易见到景濯,百般央求,他才堪堪答允颐兰同她前往。
闻竹侧眼看去:颐兰习武,高挑英气,女装时更显猿臂蜂腰。杏眼烟眉,目光炯炯,实是个俊俏姑娘。王猴儿呆呆看了一会儿,连连对闻竹颔首:
“好、好!走罢!”
一行人没走出几步,一道素白身影出现在土路那端,气势汹汹来到她们跟前:
“就知你没安好心!”
看清那无比熟悉的脸,闻竹再次犯起头痛。
白熙礼拦住众人去路,满眼防备瞪着闻竹,对颐兰道:
“姑娘,别信她们的鬼话,跟我走,这就去报官!”
闻竹瞧白熙礼一身大义凛然,心中来气。报官……就知道报官!真是头十足的倔驴,少管几件闲事会死吗?
白熙礼拉人便走,姑娘却在原地一动不动,回首见她满眼懵懂不解,心中悲悯。
这傻乎乎的女子尚且不知,闻竹打算如何把她卖了!
事态紧迫,为防白熙礼乱讲话,闻竹一把打掉他抓着颐兰的手,劈头盖脸便骂,“撒开!别对我表妹动手动脚!臭小子,知道我遇着好了,存心来拆台是吧——别又是听了姓柴的鬼话罢?谁说不还你钱了!”
姓柴的?柴生?这都哪儿跟哪儿?
白熙礼再激动,也听出话中关窍,可被骗多了,实在不敢再信她一次,一时定在原地。
稳住熙礼,闻竹又大呼小喝一通,觉着差不多了,转而把一脸懵的王猴儿往回推:
“王兄弟,你和兰儿先回屋,容弟先料理。”
王猴儿将信将疑地进屋,始终留意屋外动静,不敢掉以轻心。
不多时,闻竹回来,春风得意:
“这小子也和我们去!”
“你这是何意味,他一外人,半路加进来算什么?”
“猴儿兄,怎么这么死板呢?”
闻竹一脸算计,示意王猴儿借一步讲话,低声道:
“我的意思是——这小子年轻壮实,长得也不错,我认识他,他家里穷,没什么依靠。要不……一并把他也卖了,得来的钱,你我兄弟共分便是。”
见王猴儿动摇,闻竹笑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想想,这票干完,能得多少红丸呐?”
王猴儿本还顾忌,一听“红丸”两个字,脑子不自觉晕乎乎的。是啊,他说得也没错,虽冒险了点儿,收获是成倍的。
他再三利弊权衡,片刻之后松了口,依旧不忘嘱咐:
“好吧——仔细着,切勿让他瞧出来!”
队伍里多了一人,四人转战城北,刘记生药铺。
入夜,药铺后街十分冷清,行人没有一个,乌鸦不时飞过。
一行四人来到药铺后门,门口接应伙计递来两幅鬼面具,闻竹和王猴儿接过带上。
闻竹低头将面具扣在脸上。王猴儿私下和她说,这是刘老板定的规矩,进了药铺,以面具区分“卖主”和“货物”。
带好面具,伙计放行,闻竹一行人从后门进入。
穿过后院,伙计请他们在堂屋小坐,自己去叫刘老板,王猴儿与他一同去了。
闻竹在矮墩上坐好,心中难以安定。
一路上,闻竹细细观察,发觉药铺和上次来时大不一样,之前在药铺忙前忙后的伙计,此次一个都不见。堂屋、后院儿都是空空的,堂屋里陈设药材的大桌也被撤走。
就算是夜晚,也显得太冷清了些,倒像明日就要倒闭的光景。
余光里,一道目光向她投射过来,抬眼便见白熙礼目光无助,一脸茫然。
显然,连不知其底细的熙礼也察觉出了不对。
而杜颐兰——闻竹视她为景濯的喉舌——和熙礼是两个极端,淡定得可怕。
杜颐兰武功高强,固然有自信的资本,可前路未卜,她也太冷静了?闻竹忍不住怀疑,杜颐兰和她背后的景濯,是不是早知道了什么?
此时,门轴咯吱一响,外界月光倾泻斜入,和屋内跳跃的烛光在门□□错。
光影交界,一双玄色长靴缓缓踏进门槛。
长靴先是停在那儿,几乎同时,闻竹感受到来自头顶的审视。
面具之下,她的目光缓缓上移。
刘老板一如往常,只比上次见时瘦了不少。
刘老板进屋,王猴儿满眼笑意,直直跟了过来。
刘老板目光扫过众人,沉吟片刻,将腕子上的手串拨下把玩,虚虚指着王厚笑道:
“王猴儿,你又缺丸药了?”
“老板,这…您看怎么样?”
王猴儿躬身陪笑,手指点向墩子上的白、杜二人,等刘老板验货指示。
刘老板扫视过去,目无波澜,盘串儿的手却停下来,转头俯视王猴儿,开玩笑似的:
“说是两个,怎么来了三个呢?”
闻竹心脏一沉,刚巧对上刘老板阴鸷的目光。
王猴儿攥紧袖子,以为刘老板不满他带擅自多带白熙礼过来,正要说些话找补,可顺着刘老板目光看去,才发现他所指的那个,竟是戴面具的闻竹。
王猴儿一时没了主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谈好的生意万万不能泡汤!王猴儿榨尽平生智慧,脑子转得飞快,咬了咬牙,心下一横,将身子一拧,迈动麻杆般的细腿儿冲到墩子旁,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掀掉闻竹的面具。
王猴儿这招猝不及防,闻竹抬手阻拦却来不及,面具除下,众人目光瞬间汇集在她脸上。
王猴儿做完这一切,呵嗤呵嗤喘着粗气。姓刘的有话说,无非是怪他私自带外人前来买卖,怕引事情败露。既如此,干脆把这小子也卖给药铺!人留在这了,哪还有机会向外胡说?姓刘的疑心总能消了罢?
王猴儿将面具一丢,他强作镇定,觑着刘老板神色,心中忐忑:
“小人今日带来的……正是三人!”
闻竹无比惊诧。
这王猴儿竟当场把她卖了?
在这之前,她还想着如何应付过去,这下儿是没得选了!
不出意料,刘老板一并两名伙计双眼微眯,若有所思,想必已认出了她。
刘老板并未答王猴儿的话,缓缓踱到她跟前:
“这位,倒有些面熟呢?”
这声音带着狠劲儿,闻竹背脊发凉。
说什么都晚了。
刘老板转身挥手,伙计们反应极快,已双双来到她身后,一左一右押住她两只手臂,向膝窝一踹,将她按在地上,只待号令,腰间宝刀随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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