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还清

作者: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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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过往


      又有人莽撞地从身边经过,周岩白将孟含清往自己身边护了护,说:“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

      孟含清也没有拒绝,跟着周岩白往车站外走。

      火车站门口,一个黄包车夫刚把客人送到火车站,正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汗,看到孟含清,擦汗的手一顿,连忙提起车把手吱悠悠、笑吟吟地小跑过来。

      “小少爷,”车夫停在孟含清和周岩白身前,笑容那叫一个灿烂,“小少爷吉祥!”

      孟含清先是一愣,仔细看了看,觉得这个车夫大叔长得很面熟。

      车夫大叔连忙指着自己说:“前个儿我还拉过您,您家的管家老爷还多赏了钱的。”

      孟含清想起来了,笑道:“是你啊大叔。”

      车夫大叔见孟含清还记得自己,高兴得不得了,连忙殷勤地招呼:“小少爷这是要去哪儿,不嫌弃的话,我捎您去?“

      孟含清看了眼周岩白,问:“岩白,我们去哪儿?”

      周岩白想了想:“去灰腰巷。”

      孟含清又转头和车夫大叔说:“那劳烦大叔拉我们一程。”

      “谈不上劳烦,二位少爷坐好喽,咱们去灰腰巷——”车夫大叔还是和之前一样吆喝一声,感觉干劲十足地拉着孟含清和周岩白往灰腰巷的方向去。

      灰腰巷靠近城郊,是一段不近的路程。

      黄包车的胶皮轮子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孟含清和周岩白一路都没有说话。

      孟含清看着周围渐渐偏远的街景,琢么着周岩白要带他去哪儿,会和他说些什么,不知道怎么的,孟含清的心里有些不安。

      “两位少爷坐稳喽,前头要过樟木桥了。”不知过了多久,车夫大叔突然在前头吆喝着。

      车轮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孟含清猝不及防身子一歪,好在扶住一旁的车蓬稳住了身形。

      他转头看周岩白,见他紧紧护着怀里的那个木藤手提箱,很是宝贝的样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黄包车过了桥又走了一段路,孟含清看到远处一片灰蒙蒙的矮墙围出个荒芜的轮廓。

      几株歪斜的樟树探出墙头,有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正蹲在围墙的豁口处烧纸钱。

      这是?

      孟含清微蹙眉,听一路沉默的周岩白突然开了口,声音依旧低低的:“那是樟木坟。”

      “樟木坟?是墓园?”

      “嗯,埋得都是客死他乡的外乡人。”周岩白的目光投向远处的的园子,眼中似有波澜。

      “那个园子原本是一个樟木园,”车夫大叔的声音随着拉车的步调一颠儿一颠儿的,但依旧乐呵呵地和孟含清周岩白讲樟木坟的来历。

      “说是前清时有个姓徐的外乡人没有考上状元,卖了家里的田地捐来个功名来京中作官,徐官爷最爱樟木香,特意从岭南运来的树苗来种,后来朝廷没了,家道中落,园子也荒了,当时战乱,许多无名无姓的尸骨都被埋在了那樟木园子里,后来慢慢的就成了坟地墓园,大家都叫它樟木坟。"

      车夫大叔勒紧车把,汗珠子顺着皱纹沟壑往下淌。

      他用毛巾抹了把脸,指着前方岔道:“过了樟木坟,绕过前面路口就是灰腰巷。”车铃铛在无人的土路上叮当作响,“住的全是来京里讨生活的外乡人,天南地北的口音都有的。”

      孟含清扶着车篷探出身,望见远处错落的灰瓦屋顶。

      周岩白却始终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藤木箱子,指节有些泛白。

      “就停这儿吧。” 车才上了大路,周岩白就开口把车叫停了。

      车夫大叔放慢脚步,慢慢将车停下。

      孟含清下车后摸了钱给车夫大叔,车夫大叔乐呵呵的,捧着孟含清给的钱,哈着腰问:“小少爷,这灰腰巷偏远,黄包车不好叫,要不我在这儿等着您,等您忙完了,我再拉您回去,您觉着怎么样?”

      孟含清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看了看周围没什么黄包车的影子,如果回去没有黄包车也确实是一件麻烦事,于是点头:“好,那就劳烦大叔等我了。”

      “不劳烦不劳烦,我索性也没事,就在这儿等着您。”

      孟含清又拿了两个银元给车夫大叔,就当是感谢他专门留下来等他的这份心。

      然后就跟着周岩白往四通八达的灰腰巷里走去。

      车夫大叔也不讲究,把车停在墙根下,找了个墙墩子就坐下来歇息。

      哼着小曲,想着这祁家的少爷真是活财神,他今天可是走大运喽。

      灰腰巷里七拐八绕的,但没没什么人,看这个时间应该是这里的住户还在外面做营生没有回来,只有偶尔隔着围墙听到谁家几声妇孺孩子的说话声。

      这样复杂的地段,要不是周岩白在前面带着路,孟含清一个人肯定要困在里面不知道方向了。

      他一向方向感不是很好。

      走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周岩白带着孟含清在一处黑色小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落了锁,孟含清看了看四周,问:“岩白,这里是哪儿?”

      “我以前住的地方。”

      孟含清颇感意外,他以前只知道周岩白在京和大学附近租了一件屋子住,没想到在这偏远的灰腰巷还有一间。

      周岩白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锁,而后伸手一推,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像是许久未曾转动。

      待门开启之后,周岩白率先一步进入,孟含清紧随其后跨过门槛。

      院子不过丈许见方,三面围着低矮的灰砖墙,墙皮剥落处露出里面发黄的土坯,但院子里被打理的很干净。

      孟含清又跟着周岩白进了屋。

      进去就是堂屋,屋子不大,但依旧很干净,中正间是一张八仙桌,墙上还贴着写字画,看陈列摆设,都像是被人细细打理过,很有家的温馨之感。

      右手边的房间没有门,用一张已经泛旧褪色的蓝布隔开,随着堂风轻轻摆动。

      而左手边还有另一间房,房门虚掩着,门板上用炭笔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刻度,隐约能看到房间里摆着的床沿,应该就是卧房了。

      孟含清正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周岩白则自顾自来到八仙桌边,把手上一直提着的手提箱轻轻地放到桌上。

      “你是不是嫌弃这里破落?”周岩白转头看到孟含清踌躇着站在门边,开口问。

      “没有没有。”孟含清摆摆手。

      “有也没关系,像你这样的娇少爷,不嫌弃才奇怪。”周岩白平白直抒的,倒真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

      孟含清却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含清,你有哥哥吗?”周岩白又突然问。

      孟含清一愣,下意识想到了祁昀,后来又一想,周岩白问的应该是亲哥哥,于是摇头:“没有。”

      周岩白了然地点头:“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七岁。”

      “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那我现在说,你愿意听吗?”周岩白的神色很认真很严肃。

      孟含清意识到,接下来周岩白说的事,就是他带着他来这里的原因,一定非常重要,于是孟含清点点头。

      “我老家有一户姓陈的土财主,是当地最有名的豪绅,我爹娘就在他们家里做工,我爹是木匠,我娘浆洗衣裳,那年陈府要修避暑的别院,我爹被派去北山运石料,我娘也一起去,负责给大家做饭,却没想那年遇上了山洪……”

      他顿了顿,像是平复情绪,继续道:“三十七个人,只找回来二十三具尸体,另外十四具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我爹娘也在其中,到死我都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那年我才八岁。”

      孟含清听得心惊,没了父母庇佑,这么小的孩子要怎么办。

      “从小我就是在陈府的下人房里长大,本来日子过得就不好,陈府的小少爷们嚣张跋扈,以欺负我为乐,以前有我爹娘在,他们还会避着人收敛一些,但后来我和我哥哥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原来还以为,他们会看在我和我哥哥失去父母的份上,至少哪怕对我们有一点怜悯,能够少来招惹我们,却没想到,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辱我们,有时候连理由都懒得找,心情不好就可以对我们随意打骂羞辱。我记得有一次,他们把糕点扔在地上,要我趴在地上用嘴去叼,我不愿意,我想反抗……”

      说到这里,周岩白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东西,眼神也满是恨意:“可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孟含清不知道,但也依稀能猜到必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他们说,我们是他们家的家奴,是下人,受点打骂也是天经地义,没把我们像是狗一样赶出去乞讨流浪,就该对他们感激涕零了……”

      这些比淬了毒的针还要伤人的话,只是周岩白能复述出口的冰山一角,全部的恶言恶语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周岩白年幼的心,千疮百孔的,就算是已经长大成人,依旧会隐隐作痛,让他痛不欲生,恨得咬牙。

      “你听听,这些都是从这些上学的少爷们口里说出来的话。”

      “我有时候都在想,我们是家奴没错,可我们难道不是人吗?为什么就要平白无故忍受这些?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出身富贵一些,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吗?而我们就该像狗一样任由他们摆布驱使?我偏不!”

      “他们以为我真的好欺负,却没想到狗急了也会跳墙的。”

      孟含清问:“你反抗了?成功了吗?”

      孟含清私心是想周岩白能反抗成功的,可是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反抗得了成家那样庞大的力量。

      周岩白自嘲地笑了,摇了摇头:“我忍无可忍,自保反击打了他们,是他们先欺人太甚,最后,还是我和哥哥还是被陈家家主赶了出来。”

      孟含清看着周岩白那消瘦的身形,仿佛能看到小时候那个无家可归的他有多可怜多无助。

      “含清,难道我们生来就该如此,面对不公,就不能反抗不能还手吗?是我做错了吗?”

      周岩白的眼睛通红,盈着痛苦的眼泪,他走到孟含清面前,看着孟含清的眼睛,想从孟含清这里听到他的答案。

      “不,不,你没有错,都是他们不对。”

      孟含清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岩白会那样厌恶高门富户,为什么会这么瞧不上冯衍那世家公子的做派,三番两次和冯衍剑拔弩张,原来一切都有原由。

      孟含清很难过,很心痛,周岩白这些惨痛的过往,毫不避讳血淋淋展现在孟含清面前,他想替他捂一捂流血的伤口,至少让他不要这么难受。

      可他鼻子发酸,心中钝痛,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只能一味笨拙地倾心地重复着,这些都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

      周岩白字字泣血:“他们瞧不上我们穷,说我们是奴,可我们也是人啊。”

      吃人的世道,哪还有他们的活路,就算是活不了,也想要像个人一样,至少死的有尊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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