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温哥华西区的疗养院外，深秋的枫叶已经染上了锈红色。“深网”的渡鸦在这里监视到第七十二小时，终于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异常。
　　三楼那扇窗的薄纱窗帘从来没拉开过，疗养院东南和西北入口的守卫看着就很专业，话不多，身上带着一种不像商业安保的纪律性。渡鸦跟白安淮汇报时，提了个不一样的观察结论：“这不像普通看守，更像是在隔离。他们只盯着不让外人靠近林叶，对疗养院本身没半点兴趣，其中一队人的装备细节，看着像顶尖的私人危机处理团队，这种团队收费高得吓人。”
　　“保护？”白安淮在通讯那头顿了顿，“谁会特意保护她？目的是什么？”
　　“不清楚，但跟白佑熙先生平时低调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要不要试着接触一下？”渡鸦问。
　　“先确认林叶的安全，尽量别起冲突。如果有机会，查清楚他们雇主是谁。”白安淮给出指示。
　　渡鸦用提前准备好的身份进了疗养院三楼，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再浓，也盖不住一股陈旧的悲伤。他推开林叶的房门，里面的景象跟之前汇报的差不多，又有点不一样。轮椅上的女人比资料照片里老了太多，头发花白又稀疏，怀里紧紧抱着个看不清样子的脏玩偶，对他进来毫无反应，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不时低声哼几句跑调的调子，偶尔又对着空气念叨“小诺……不怕……妈妈在……”
　　渡鸦拿出许茉桐和许斯诺的照片递过去，林叶的目光在照片上扫来扫去，一开始还很困惑，没多久，藏在眼底的恐惧就被勾了出来。她突然挥手打掉照片，身体抖得厉害，声音又尖又利“火！好大的火！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愿意的……”
　　“林女士，是谁逼您的？”渡鸦站在安全距离外，语气尽量平稳，“是谁让您放的火？”
　　“他……他知道小诺……他说我不听话，小诺就会……”林叶说话颠三倒四，双手抱住头，指甲都快掐进头皮里，“白的……白的……车……黑色的车……好多人……齐……齐……”她的话断断续续，凑不成完整的指控，翻来覆去都是藏不住的恐惧。
　　“您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比如写下来的文字？”渡鸦试着追问。
　　林叶突然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房间角落的老式衣柜，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只反复做着同一个口型，看形状像是“画”字。
　　护士快要来查房的时候，渡鸦赶紧检查了衣柜，没找到日记本，也没有录音笔，只在最底层发现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旧纸，边缘都卷了边，上面不是文字，全是画。
　　这些画笔触很拙劣，线条乱糟糟的，带着点孩童气，却让人看着心里发毛。反复出现的元素很明显着火的房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许”字；一个哭着的小男孩，标着“诺”；一个穿裙子的小人被圈在大方框里，看着像是被囚禁；还有好多扭曲的人脸涂鸦，旁边写着些没意义的数字或短划，像是在记次数。
　　只有一张画稍微不一样，背景是一堆高楼，也可能是书架，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侧影，看着像许文澜，正把一个薄薄的方形东西递给长头发的女人，像是文件或信封。这张画比其他的清晰些，能看出点事件发生前的计划性。
　　渡鸦用微型相机拍下同所有画，离开的时候，在走廊又碰到那个穿灰西装、气质冷峻的男人。这次对方没警告他，擦肩而过时，只低声说了两个字“够快了。”
　　回到安全屋，画的高清图投在屏幕上，白安淮和许茉桐盯着屏幕没说话。
　　“没有直接证据。”许茉桐的声音有点干，“只有她的恐惧，还有这些象征性的画。”
　　“但恐惧的指向很明确。”白安淮把那张有模糊“白”字和黑色轿车的涂鸦放大，“‘白的车’，再结合许斯诺被胁迫的事，源头肯定是白佑熙。这些画是她精神崩溃后，用仅有的意识留下的证言，就是没法被法庭采信。”
　　他指着那张传递物品的画“这或许能解释关键，你父亲可能真的交给过她某样东西，或者她亲眼看到了交付过程。白佑熙要毁掉的，说不定就是这样东西，那场火灾就是为了把它烧掉。”
　　“可画里没提‘齐’，只有她嘴里断断续续的‘齐’字。”许茉桐皱起眉。
　　“齐修明查到的资金关联和地皮交易是实打实的商业线索，林叶的疯话可能只是旁证，说不定当年她太害怕，把白佑熙提到的‘齐先生’或‘齐家’记在了心里，成了噩梦的一部分。”白安淮分析道，“但把这些碎片拼起来，再加上齐修远被引导得越来越偏执，齐家在我们调查时总暗中阻挠，还有商场上针对性的对抗……”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里闪过一丝锐利：“桐桐，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太完整了？就像一部安排好的剧本，每个角色都到位，冲突一步步推进。”
　　许茉桐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白安淮调出之前整理的线索时间轴：“你看，从你回国我们重逢，到你接到所谓的‘攻略任务’，许斯诺出现，齐修远失控，齐家发起商战，再到温哥华这条线，每个环节都来得刚好，推着我们不得不去应对、做选择。就连调查时遇到的阻力大小，能拿到线索的难度，好像都在可控范围内。”
　　他顿了顿，说出藏在心里很久的猜测：“如果这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复仇，而是针对我的能力测试呢？测试我处理危机、分辨信息、保护重要的人，还有平衡商业和情感的能力。”
　　许茉桐睁大眼睛，满脸震惊“你是说……白佑熙？”
　　“除了他，谁有能力布这么大的局？谁能把齐家、许斯诺母子，甚至齐修远对你的执念都算进去，当成考题的一部分？”白安淮的眼神越来越清明，“他让你‘攻略’我，本身就是最大的提示。他想看的从来不是任务完成没，而是我怎么对你，还有在因为你掀起的风浪里，我能不能站稳脚跟、破开困局。”
　　这个想法太颠覆，许茉桐一时没法接受。可要是真的，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就有了答案——白佑熙看似作恶却总留有余地，关键时候总会冒出模糊的线索，还有第三方势力保护林叶，原来是怕“考题”被破坏。
　　“这还只是猜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需要验证。”白安淮站起身，眼神很坚定，“温哥华的线索虽然模糊，但已经能让我看清大概轮廓了。现在该去找这位‘出题人’谈谈，不是去质问，是交一份阶段性的答题卷。”
　　他看向许茉桐“愿意跟我一起去吗？说不定，这也是你要找的‘结局’的一部分。”
　　许茉桐看着屏幕上那些混乱却沉重的涂鸦，又看向白安淮沉稳的眼睛。七年里一直执着寻找真相，好像在这一刻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真相固然重要，但怎么揭开真相，还有之后该走的路，更需要好好抉择。她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圣缇亚集团顶楼，白佑熙端着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看着楼下的城市夜景。助理低声汇报：“温哥华那边，渡鸦拿到了林叶的涂鸦，已经传回去了。我们的人没干预，按您的指示，保证了整个过程自然。”
　　白佑熙嘴角勾了勾，笑容很淡，让人猜不透心思。“他什么时候能把完整的图案拼凑出来？”他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问助理。
　　助理小心翼翼地回答：“白总很敏锐，应该……很快就会想明白。”
　　“那就好。”白佑熙晃了晃杯子里的琥珀色液体，“一场好的考试，就得让考生自己发现考题的真正意图。下一阶段，‘云栖印象’的舞台已经搭好了，看看我亲爱的侄子，还有他选的伙伴，能交出一份什么样的最终答卷。”
　　他喝完杯里的酒，眼里映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深处藏着期待，还有一丝快要卸下重担的释然。
　　真正的风暴中心，已经从过去的悲剧，转到了当下的博弈和未来的选择上。所有卷入这件事里的人，都要迎来属于自己的“终局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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