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

　　酆都的红灯笼和青绿鬼火还飘在上空，但远远望去，可见周围有着巨大的山石和绰绰树影。

　　谢淮还在酆都时曾预言，待酆都和外界相通之际，将会有大灾降临于此这片虚无之地。

　　如若今日天晴，一旦日光升起，所有鬼将会被纯阳尽数焚烧殆尽，而由于谢淮参与了死魂的因果，一旦它们灰飞烟灭，罪业会尽数落于这一世的傅舟桓身上。

　　外界现已至子时，沉蝓也有些摸不准谢淮的目的了，难道他想复仇吗？不可能，谢淮若想杀了它们自己杀之后快了，何须再假借后世的手，问：“傅舟桓，你真的没有谢淮在酆都的记忆吗？”

　　傅舟桓抬起胳膊，竖起二指，真诚无比：“真没有，向上天起誓，记忆只到山主身死，再无其他。”

　　他发誓的时候双眼看着舜华，舜华无言半晌：“你发誓对着我干什么？”

　　城外几个鬼兵上前，将袁子霖搀扶了起来坐于地，一团煞气牢牢将他缭绕在他身边，将他护在其中。

　　白星当空，云层拨开，一轮血色的弯月当空而照，猎猎山风吹过，肃杀的之息包裹周围的空气，寒意直沁的心底，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披散着及腰长发的傅桐动了起来，她的手指齐齐向手背翻转，弯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如疾风般的身形带着黑气直冲舜华而来。

　　沉蝓符术瞬起，空中漂浮的符文铮然落入地面，如利箭源源不断地朝傅桐打去。

　　断肠层层相交，缠绕在傅桐的双腿之上，将她拖拽于而止。

　　舜华双手一握，断肠瞬间聚拢，切碎了傅桐的脚踝，而灭魂也趁势带着寒芒直奔傅桐胸口而去。

　　血液喷溅而出，傅桐不过往前倾了少许，紧接着浓雾雾乍起，萦绕在四周，她的身影和袁子霖一起霍然消失在了雾中，灭魂刺了个空。

　　现在的舜华感知比以前更强了，灵力在体内运转得也更快，所成之术也更加坚韧。就在一双鬼手从傅舟桓背后探出的刹那间，四散的红蝶也在瞬间化为刀刃，铺天盖地掠过傅舟桓杀去。

　　夙灵带来了切割的实感，这次同样伤到了傅桐的肉身。

　　刚被傅桐阴了一把，但傅舟桓面不改色，笑盈盈地看着舜华：“阿槿又救了我一命，都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这种程度的偷袭现在的傅舟桓自己就能避开，沉蝓翻了个白眼：“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以身相许了是吧？”

　　舜华无心和他们插科打诨，双目紧紧看着傅舟桓身后的空荡之处。

　　灵蛊身上的血肉会如傅澄那般顷刻间生出，若非刺破那颗鬼之心，杀不了她。奇怪的是这次舜华的灵眼完全看不到傅桐的那颗鬼之心，而在那与灵蛊有关的传说中，只要灵蛊踏入灵境，便看不到他们的心脏了，因为那颗心已和常人无异，非灵眼和肉眼可观之。

　　在过去，舜华还从未见过有灵蛊身上带着这般噬人的煞气。但傅桐的气息至阴至毒，却十分杂乱，或是由于是为速成之蛊，或是因过刚化蛊，还未适应这具新的躯壳。

　　雾气中，袁俸忽觉四肢有些瘫软，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却因戒备着说不定下一刻不只有从何处冒出来的傅桐，手心捏了一把汗：“剑也拿不到了，袁子霖也不好杀，既然酆都与外界相连，要不咱们跑了算了。”

　　柳芩元笑了起来：“袁公子还真是天真呢。”

　　“就算酆都与外界相连，但结界依旧存在。”窈娘有些焦躁，法器耷拉着头躺在她手中，她仰头看了眼天，又闭目了片刻，似在脑海中探索着什么，“我的法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限制了。现在正门和偏门已被封锁，他说的没错，眼下你们的确是跑不掉了。”

　　袁家之法与酆都正门相连，也无法让他们离开酆都。破不了结界，化蛊的傅桐来势汹汹，带着不确定性，令人不安。傅桐和其身后的操控者也不会放过他们，可没有那么轻易脱身。

　　崔五娘垂目问：“那余窈，现在如何？”

　　斟酌再三，窈娘终于做出了决定：“以你之权，将受刑之鬼尽数给放出来。”

　　事到如今，现身的阎王只有崔五娘一鬼，其余几个还真是坐得住。

　　酆都每个阎王对恶魂都有着豁免权，而地狱中其中不乏被封印于此的极恶之鬼，傅桐与窈娘争执多年间，她们都不敢将其放出，皆怕难以收场。

　　终究还是到这一天了，现在已经是临死关头，就算让酆都更乱也无所谓了，崔五娘迟疑了片刻，食指中轻轻一点，十个泛着幽幽赤光的漩涡出现落在溪面之上，一只只形态各异，奇形怪状的身影如潮水般从里面蜂蛹而出，于浓雾外若影若现，是名副其实的百鬼夜行。

　　恶鬼们刚放出来，尚且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时不时传来一阵幽幽笑声与威慑般的吼叫，直到有一只鬼朝天上看了一眼，尖锐的声音有些发懵：“咱们酆都也有星了？”

　　星？

　　其余的鬼也齐齐止住了前进的脚步，抬头向上空望去，这才瞧见了不远处诡异的一幕。但他们知道自己身处外界之中并不恐慌，眼神中猝然间带着难以抑制地兴奋。

　　恶鬼们受够了地狱的烈刑，它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放出，不管酆都如何，但这对他们而言是个千载难逢，逃离酆都的机会，窈娘想靠它们冲破天人们定下的结界。

　　眼见他们纷至踏去，如鸟兽般一哄而散，孟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窈娘身侧，突兀地开口：“我就说我们酆都的鬼都缺根筋吧，这刚出来就只想着跑。”

　　战场分割成了两处，一处为舜华和傅桐他们这边，另一处则是寂明和白衣男人。

　　金白两剑相交，激起阵阵火花，剑光中映出白衣男人惨白的脸来，然后一道劲力向前而出，将男人和寂明间的距离拉开了来，一起从半空落于地面。

　　白衣男人以余光远远看到了雾中发生的一切：“你们蛊司的祭司还挺有本事，所用之术竟能切碎傅桐的肉身。”

　　“沉蝓。”寂明不耐而晦暗的眼底也闪过了一丝讶异，他认出了和舜华一起的少女，也认出了舜华所用的那些红色灵丝，玉霜的灵技。

　　舜华当初回来复命时带了一身伤，言语之中没有一丝谎的痕迹，周身气息紊乱，确有请仙的痕迹，蛊司的人去白云寨收拾残局时也没发现寨子里有任何异样。对寂明而言，玉霜没那么重要，便将此事草草揭过了，没想到成就了她。

　　灵蛊一旦成灵，若非他们有意识后心甘情愿的献祭，否则强行炼化是他们只能空得一身煞气，她竟能有此机缘。

　　寂明脚下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紫黑色的囚阵，他被锁入其中，瞬间将手中之剑插入地面，不断注入灵力以爆破阵法，可竟一时半会儿竟也脱不开身。

　　白衣男人从怀里拿出了一根短笛，轻轻放于唇边，吹了起来，笛声悠然而来，余下的墙中之魂本来只是低声痛吟，但在一息间又变成了之前那种红色的烟。

　　傅桐再次现身，那些红烟朝她身上飘去，被她吸入口鼻之中。

　　此术不是血缚咒，但比血缚咒更令人胆寒，这个白衣男人炼化这些魂居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舜华厉叱；“阻止那些红烟朝傅桐那儿汇聚，快！”

　　就在红烟刚出现的那一刻，她手中飞速结印后红蝶以迅雷之势直奔那些红烟而去。傅舟桓默念了句口诀，挥出一道剑气，而沉蝓手中也再结起了符印。

　　蝶不断吞噬着红烟，想要阻挠它的落入傅桐口中。其中的煞与怨相交侵蚀于舜华身中，她的眼睛微微泛红，那是又一次要被侵蚀神志的征兆。

　　与此同时，舜华体内的蛟珠有了异动，猛地往她的周身四散着一股暖流，瞬间湮灭了刚侵入她体内的煞气。

　　一道带着至纯正气的力量忽而从红蝶的身上涌现，它们赤红的蝶身化为银色。

　　非是废去了以往的邪功，就在刚才，体内的蛟珠竟然短暂地将舜华术法由阴转阳。

　　白衣男人将放于口前的短笛拿下，凝望那个黑衣少女，眼睛却在夜色中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这股气息......”

　　倏然，他大笑不已，恍若找到了什么稀释珍宝，足尖轻点地面，瞬身飞向舜华，说话颠倒：“以身饲魔这么多年，天不绝我也！天不绝我也！我知道蛊司的这个祭司是谁了！寂明，枉你也为成仙登道而疯狂，居然没有吞噬她？你不知道她是谁？”

　　而就在这时，那些禁锢着寂明的阵法如碎镜般裂开，他站在原地不语，冷冷地看着白衣男人早已远去的身影。

　　这些年来，寂明将舜华的身份藏得很好，没有一人知道她前世是谁，而她身上也没有任何与前世有关的特性，不过短短一月，她身上竟有了佘神那位的气息，且还被人瞧了出来。

　　寂明低头阴声道：“帮她离开，洗髓换骨。沉蝓，是你做的。”

　　他的目光不过落在了沉蝓身上片刻，又迅速移开，再次转向白衣男人。

　　自傅桐和袁子霖离去后，寂明四处寻觅着舜华的踪迹，这个男人莫名出现，不由分说地就朝他下了杀手，招招致命。

　　中原玄门各大世家中的一代的老少，寂明几乎都见过其画像，但这个能和他打得难舍难分的男人他不仅没见过，甚至也没听说过傅家何时出了个这样的人物，但他一定不是凭空出现的。

　　看着男人远处的背影，寂明手中的幻剑丢出，追击在白衣男人身后，将傅桐所起之雾打散了三分去。

　　随着寂明这一剑破空而出，夙灵拦下的红烟，沉蝓的符术已经再次控住了傅桐，令她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原地，而此时的舜华一跃而起，手中的剑直直地挥向了傅桐的胸口。

　　她想，人也好，鬼也罢，心脏总归都在胸腔之处，趁着傅桐在心无旁骛地张着口鼻，吸着那些魂魄，正好试试一举剜出她的心。

　　就在舜华的剑刺破傅桐的外衣，一道白影掠过，速度快如闪电，带着风影和一堆崔五娘的纸扎人朝着舜华疾来。

　　“阿槿，身后！”

　　傅舟桓大声呼喊了起来，惊怒声中夹杂了恐惧，飞身而来，贴在舜华身后反手一剑。

　　一息间，所有人与鬼都动了起来，沉蝓眼中也闪过了一道惧色，将手中的符文改变了方向，袁俸扔出了手中弯刀。

　　就在白衣男人破开符文，闪过傅舟桓的剑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却收手了，二指往身后一弹，寂明的幻剑瞬间碾碎成金沙飘散而去，微笑了起来：“我当然不会杀了山主。因为我和寂明一样，要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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