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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
散朝后,苏执礼越想越忧心,私下里又去求见李仁孝。
“陛下,宋人如今恐非易与之辈,何必贸然得罪他们?反倒是金国自顾不暇,就算我们不出兵,他们又能如何?”
哪知李仁孝摇了摇头,反问道:“我们不发兵,宋人难道就会惦念我们的恩情?”
说罢,不待苏执礼应声,他先得自问自答起来:“不会,他们只会认为大夏软弱可欺。”
苏执礼听出他言语中的卖弄,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仁孝继续讲述着这个他自认为绝妙的计划:“相反,先发兵占了关中,是示之以威,让宋人不敢轻视我们。再遣使去哭诉,就说国中闹了饥荒,暴民被金人煽动,这才入宋抢粮,非我朝廷本意,故而特地请罪。”
“届时,若还是宋强金弱的局面,我们便改为向宋称臣纳贡,宋人必定喜悦。再以让‘暴民’退兵为条件,请求宋国赏赐钱粮和土地,以赈济灾荒,他们就算舍不得,为大局计,恐怕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如此,我们得了里子,宋国得了面子。一个是已经称臣的藩属,一个是俘虏了他们两个皇帝的仇敌,宋人难道还会突然调转矛头来对付我们?”
苏执礼觉得他太过自作聪明,委婉劝道:“金国能想到遣使来请陛下发兵相助,安知宋人不会料事于先,提前在关中布防?”
“把兵力放到关中,他们不想找女真人报仇雪耻了?”李仁孝哂笑道。
苏执礼见皇帝固执己见,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些:“他们可以一边对付金国,一边调兵到关中来。”
“你读过三国的故事没有?”李仁孝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苏执礼一时无语,他一个汉人文官,读的书当然比李仁孝多,哪像这些党项人,听了几个民间流传的三国故事,就自以为通晓兵法了,连钦慕汉学的李仁孝都不例外。
但李仁孝是君,他也不敢嘲笑,只能静待他说下去。
“如今三国之间,就像魏蜀吴一样,我们是吴,金是魏,宋是蜀。以诸葛亮之能,不也放下了夷陵的仇怨,与吴修好,一心一意对付魏国吗?照你的说法,他怎么不一边北伐,一边找吴国报仇?”
“眼下局势也一样,岳飞又不能分成两半,同时对付我们和金国。朕答允了金使的请求,并不是想与宋交恶,恰恰相反,正是要和宋结盟——但是不能白结盟。”
苏执礼很想说,咱们大夏可没有三国时期吴国那样的资本,未必就需要岳飞来对付。但他沉吟半晌,终究还是一言未发,便告退了。
*
远在汴京的大宋君臣,确实担心起西夏会有异动,然而对具体如何应付,却同样争执不休。
倒不是畏惧西夏的兵锋——党项人的铁鹞子,可比女真人的铁浮图拐子马容易对付的多,只看靖康之变时,与西夏势均力敌的大宋西军,在金军南下时兵败如山倒,便可窥知一二。
只是两线作战,到底难有万全之策,百官对如何布局,都各执一词。
胡世将任过川陕宣抚副使,提出的办法也最为中正:把吴璘从太原调来关中,再让杨政从四川进驻陇右,以防备西夏进攻。然后调张宪去镇守太原,弥补河东防线的缺失。
可随着他话音落下,赵鼎、李光和张焘,便一人提出了一道质疑。
其一,吴璘和杨政仓促发兵,也许来不及准备就要与西夏接战。一旦布防出了问题,或者粮草转运跟不上,反倒折损人马,消耗国力。
其二,杨政离开后,四川便没有大军镇守,倘若关中再因为准备不周而战败,叫人长驱直入进了蜀中,那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其三,对金的作战若失去吴璘,岳飞的压力又要大许多。一时半会儿还好说,要是和西夏打上一年半载,国力都投在上面,那还收不收复燕云了?
几位朝廷大员自重身份,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他们也没有真的吵起来,提出观点后就退回班中。
但底下那些官员们,立刻炸开了锅。
有支持胡世将的,直直出列问道:“诸位前畏狼,后怕虎,不知有什么更好的计较?”
有保守的,说可以先与西夏议和,甚至可以许诺些好处,将来再收拾他们——不是不行,毕竟“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忍一时之气原是常事,奈何大宋以待来日却没有下文的事实在太多,上至官家,下至吏民,都有了心理阴影。
有激进的,觉得可以效仿岳飞直入金国腹地,派精锐去西夏转一圈,他们自然不敢再捣乱——唯一的问题是,精锐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又需要岳飞这样智勇双全的将领指挥,都冒如此的风险派去西夏了,那怎么不提前和西夏开战?
当然,也有觉得都这样了,还不如暂缓收复燕云,与金国议和,先把西夏打服的——可谁能保证金国不会再趁势南下?
还有自以为能唱空城计,不费一兵一卒就退西夏之兵的——看着像个诸葛亮,谁知道是不是马谡?
看着这些大臣,至少不再如从前那般,说出什么暂时放弃关陕一类的丧气话,赵谅还是心满意足的。可众人的话题越跑越偏,眼见都到了饭点,未免耽搁午饭,赵谅还是轻咳了两声,扳回正题道:“朕的意思是,花费最小的代价,阻止西夏入侵关中,其余的话,暂且不必提起。”
其实两线作战,大宋也未必不能负担起,只要在胡世将的调度之外,赵谅再亲自到长安,指挥对西夏的战事,把镇守汴京的刘锜和归德府的王德都带去,同时收复西北和燕云,并非天方夜谭。
然而以西夏错综复杂的局势和近些年西北连年干旱的气候,就算攻占了兴庆府,也不过只是个开始。中原还未恢复,两边一下子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说不得要把大宋自己拖垮。
赵谅低下头,忍不住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当初他面对着半壁江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才不管什么利弊得失,倾举国之力都要北伐。可如今,不知是因为收复了中原,还是被大宋所同化,也开始考虑起该不该打的问题。
在他陷入沉思时,胡世将再次出列,举起笏板道:“官家,调吴璘和杨政到关陇,势在必行,不然,即便与西夏议和,他们看关中空虚,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虚张声势,又能瞒得住几时?”
“但是,”胡世将话锋一转,“吴璘和杨政到关中后,可以只做威慑,未必要与西夏一战。”
“胡相公说的轻易,西夏要入侵,如何避免?”赵鼎在御史台的亲信立刻站出来质问道。
胡世将没有回答他,而是直面官家,郑重一礼道:“臣请求前往关中,主持大局。”
赵鼎的亲信们一时息了声,倒是与胡世将交好的,如李清照诸人,都犹豫再三,不知道要不要出来劝阻。
这些时日诸事繁杂,赵鼎与胡世将都忙得团团转,又兼重回汴京,心情大好,因而矛盾不显。可两人间的明争暗斗,却不可能就此停歇。
赵谅稍作迟疑,想起胡世将与吴璘杨政他们都熟悉,去关中确实再好不过,点头应允道:“胡相公一心为国,实乃国家之福,朕盼你功成了。”
散朝后,胡世将的亲信,兵部侍郎冯时行先找到了李清照,忧心忡忡地问道:“关陕还有刘彦修可以主持局面,何必要胡相公亲自去?”他口中的刘彦修,正是时任陕西安抚使的刘子羽。
李清照也叹了口气,倒不是为冯时行的疑问,而是为朝中的党争。
说是党争,也有些言过其实,但百官纷纷聚拢到赵鼎和胡世将两位宰相身后,又确然是事实。连她身在局中,都不得不卷入,借着父亲李格非与胡世将的老师晁补之同为苏门学士的关系,成了胡世将一派的人。
至于赵鼎那边,更是根基深厚,李光本就是他举荐的,张焘也与他交好,但态度偏于中立,如今御史中丞李若虚,也算被他拉拢了,御史台里多是赵鼎的口舌。
当然,还说不上党派,至少在官家的调和与岳飞的一家独大下,比当年张浚和赵鼎的党争温和许多。就譬如李若虚,归根结底其实算岳飞的人,同她交情也不错,譬如她自己,倒更像是官家的孤臣。
可再如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利益的争夺下,终不免各自为政。
冯时行担心的,正是胡世将离开后,他们在朝中被赵鼎一派排挤,这也是赵鼎的亲信们听说胡世将要亲自去,就不再反对的缘故。
李清照转过万般念头,终于回答了冯时行的问题:“论在朝中的根基,论德业声望,胡相公如何争得过赵相公?他去关陕,正是为了积攒功绩,若是能再援引几个亲信回来,那就更有能与赵相公分庭抗礼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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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李仁孝比较仁懦,甚至通过金国的帮助才能解决自家权臣,还年年向派使者去金国朝贡,特别恭顺。
但这也不妨碍他索要金国的土地,进一步扩大了西夏的疆域。当然官方说法是金国“赏赐”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