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的选项

　　贺淮没有将他与贺昱杰的事告诉尹琛，他不敢。他像揣着一块灼热的炭，每一次试图开口，那滚烫都会灼伤他的喉咙。每当话到嘴边，他看着尹琛的灿烂笑容，看着他满眼都是自己的眼眸，所有话都被他咽了下去，最终形成在一个落在尹琛额间的、带着无尽眷恋与挣扎的轻吻里。
　　爱这个字，笔画寥寥，不过十画。
　　可它又重若千钧。
　　对贺淮而言，爱是长达七年的、在角落里的无声凝望与笨拙追赶；是决定改变自己那些年里，无数次在疲惫和自我怀疑中想要放弃，却又因为想到那道耀眼的身影而咬牙坚持下来的动源。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也最炽热的时光，是想放弃全世界也绝不想放弃尹琛的时光。
　　如今，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他身边，拥有了他，得到了这份都称不上“失而复得”的温暖，这让他如何能轻易说出可能再次分离的话？
　　他不想说，他不愿说，可事与愿违。他的本事还没那么大。

　　除夕夜如期而至。今年的冬天没打算眷顾这座城市——未曾落下半片雪花，可温度却低的可怕，清冽的干冷空气包裹着万家灯火。
　　贺淮和尹琛窝在沙发两头，一个陪着赵瑶珍看喧嚣的晚会节目，一个抱着抱枕，膝头摊开的书页许久未曾翻动。屋里暖气足，尹琛只穿了件薄毛衣，懒懒地把头枕在赵瑶珍肩上，赵瑶珍覆着他的手，说笑着节目。
　　赵瑶珍精力不济，不到九点便显出困倦。两人安顿好奶奶睡下，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当时钟的指针缓缓逼近零点，班级群里的气氛开始走向沸腾，各种拜年祝福和搞怪表情包疯狂刷屏。
　　尹琛盘腿坐在床上，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他瞧了眼时间，又偏头看向靠在床头同样拿着手机的贺淮。
　　零点的钟声敲响的刹那，尹琛眼疾手快，在群里发出了第一个且金额不小的拼手气红包，附言简洁明了：“新年快乐！”
　　红包几乎是秒空。群里被一连串的“新年快乐”和“班长威武！”刷屏。
　　然而，没等大家缓过神来，紧接着，一个更大的、来自贺淮的专属红包再次炸响了群聊，附言只有三个字：“手慢无。”
　　群里沉寂了大概两秒。
　　随即，信息如火山喷发般涌出。
　　同学A：卧槽！！！！36.7！［惊讶］
　　爱打羽毛球的白总：“41.5！谢谢淮哥！小弟膜拜膜拜您！”
　　同学B：我就说吧！真的要练手速！！
　　云凌第一帅神·轩：我没招了，班长发一个，淮哥立刻翻倍跟上！速度这一块/.
　　轩得雪：@尹琛 @贺淮祝99！新年快乐！
　　支支不吱声(新年快乐版)：淮哥大方！［舔屏］
　　好好学习有前途：感谢［抱拳］［鲜花］
　　爱打羽毛球的白总：停之停之，学委这个ID警醒我了，过了今晚，我要奋力学习了！［加油］
　　支支不吱声(新年快乐版)：停之停之，这俩打断气氛，叉出去！
　　……
　　尹琛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祝福和惊叹，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不紧不慢地打字。
　　尹琛：哇哦，好大手笔。
　　几乎是同时，贺淮的消息也跳了出来。
　　贺淮：［专属红包—仅尹琛可领取］
　　群里瞬间刷屏问号。尹琛微愣，随后点开。侧过身，在窗外愈发密集的鞭炮声和群消息持续的震动声中，凑到贺淮耳边。
　　“贺淮，”他声音里浸满了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耳廓，“新年快乐。”
　　贺淮放下手机，转头看他，深邃的眼底映着窗外的流光，清晰地回应：“新年快乐，尹琛。”话落，他偏头，亲吻了尹琛的唇瓣。
　　在这个无雪却温暖的除夕夜，万家喧嚣鼎沸之中，贺淮像个小偷一样，想要偷走一切，好好存留。

　　夜深了，窗外的喧嚣渐渐零落，最终归于沉寂，只余下床头一益暖黄的小灯，勾勒着相拥的轮廊。
　　贺淮的吻落下来，不像往常那般带着游刃有余的引导，近乎仓促，时而轻柔如羽，时而沉重得像要刻下印记。他的手指穿过尹琛的发丝，抚过他的脊背。
　　尹琛察觉异常，他没有询问，也没有抗拒，只是用纵容给予回应，承受着这份非同寻常的占有。在贺淮偶尔过于用力的瞬间，他会轻轻抽气，随即却用更柔软的拥抱去回应，手指安抚性地在贺淮紧绷的后背上缓慢划动。当贺淮的动作最终变得缓慢而绵长，近乎皮诚地埋首在他颈间，呼吸沉重而滚烫时，尹琛才抬起有些发软的手臂，环住他汗湿的脊背，指尖在他微微颤动的肩胛骨上轻轻打着圈。
　　“贺淮，”他声音有些哑，带着事后的情懒，却异常清晰，“我在这里。”
　　简单的四个字，像一句咒语，轻轻落在了贺淮心上最不安的角落。
　　贺淮没有回答，只是更深地拥紧了他，紧到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他在心里无声地回应：我知道，可是我会离开，我不想这么做，我该怎么做？我不知道。
　　夜色浓稠，他们将彼此最真实的温度与心跳，紧紧贴合，所有的言语都暂时沉寂，只剩下无声的承诺在呼吸间交织。
　　隔日，两人睡到自然醒，规划一会后便开启了规律的学习模式。除去吃饭、睡觉等必要活动，全天几乎都埋头在题海里。赵瑶珍闲来无事，坐在窗边，就着暖阳，一针一线地为他们编织毛衣，兴许是慈爱，不知不觉就织了好多件。
　　沉浸式的学习让他们几乎隔绝了外界信息，直到某一天，陈轩打电话来，提醒他们抓紧填报文理科志愿，并告知了开学前一周要上网课的消息，他们才如梦初醒般。
　　尹琛手指点在“文科”的选项上：“我学文，你呢？”
　　而贺淮的指尖，却在两者间飘忽不定，最终立于“理科”之上。
　　尹琛看向他：“这是想成为商业大佬吗？”
　　贺淮：“学好后给你当会计。”
　　尹琛先是一愣，随即无语道：“不是，贺淮，你志向能不能再‘远大’一点？就为了给我当会计？”
　　贺淮由着他笑：“嗯。管你的账，比较重要。”
　　玩笑归玩笑，最终，尹琛填报了文科，贺淮确认了理科。
　　填报完毕，尹琛洗完澡瘫在床上，神情麻木，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哀嚎：“上网课是不是就不能睡到自然醒了？要开摄像头吗？我能打个卡挂在那儿，然后继续睡吗？”
　　贺淮翻看着班群里的详细通知，眼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打破了他的幻想：“主课要开摄像头，其他应该不用。”
　　尹琛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悲壮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行吧，我尝试早睡早起。”
　　在网课正式开始前，尹琛决定抓住假期的尾巴，好好潇洒几天。
　　说是潇洒，其实也不过是重压下难得的喘息。他们在床上赖了一两天，从早躺到晚；在某个午后看了一场几乎包场的电影，然后夜晚时刻，沿着冬日安静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在葛叔那里吃了热气腾腾的面。没有刻意规划，只是随心所欲地享受着完全由自己支配的时间，以及彼此安静的陪伴。

　　这日傍晚，尹琛被赵瑶珍叫下楼帮忙尝她新煲的汤。房间里只剩下贺淮一人，他正整理着之前的错题，归纳知识点，手机屏幕便突兀地亮了起来——是戴余打来的。
　　贺淮脸色微冷，迟疑了一下，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反手拉上了玻璃门，将室内温暖的灯光与声音隔绝在外。冬夜的寒风瞬间包裹住他。
　　“说。”他接起电话。
　　“贺淮，恭喜啊，这下真得称你为‘贺少’了。”戴余语气虽客气，却不乏戏谑，“听说贺昱杰跟我爸合作的那份方案是你一手策划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商业感兴趣？虽然你和贺昱杰在法律上早已去除了父子关系，但现在圈子里谁不知道贺少你年轻有为，是贺氏铁板钉钉的接班人了？什么时候出国？你那心尖上的瓷娃娃还蒙在鼓里吧？”他轻笑一声，语气笃定，“车祸的事我听说了，你瞒得了一时，还能瞒一世？”
　　贺淮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在冰冷空气中泛白。他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尹琛和奶奶的说话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
　　“你的废话，说完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股压人的寒意。
　　戴余轻叹一口气，像是在可怜屏幕对面的人：“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贺淮，我们六月见。”不等贺淮回应，他便径直挂断了电话。
　　贺淮听着手机里被挂断的“嘟嘟——”忙音。他在阳台上又站了片刻，任由冷风吹散心头翻涌的戾气，直到情绪彻底平复，才转身回到温暖的室内。
　　他看着桌上的习题，突然静不下心来了，戴余的话如诅咒般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他无法忽视。

　　几天后，网课生活开始了。
　　清晨，两人被闹钟吵醒，睡眼惺忪地坐在桌前，打开摄像头，加入线上课堂。小小的视频窗口里，是同学们或认真或茫然的脸。
　　尹琛起初还试图实践他“打卡挂机”的计划，但在一次数学课上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差点露馅后，终于老实下来，只是每次课前都会对着摄像头长长叹一口气，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日子在密集的课程和雪片般飞来的电子试卷中重复。贺淮会在尹琛看不见，察觉不到的地方，才会卸下伪装，任由眼底的暗潮在寂静中无声翻涌。
　　一周的网课时光，在这种高度规律的节奏中飞快溜走。
　　当班级群里发出“恢复线下教学，提前一周开学”的通知时，不少人反而松了口气——至少，能回到那个更有“实感”的教室，和熟悉的人一起，面对面地迎接这最关键的一个学期。
　　开学那天，天气依旧干冷。校园里比假期时多了些人气，但依旧宁静。大家默契地收起了假期的最后一丝松散，步履匆匆，脸上大多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平静。
　　教室被单独安排到了一层，里面的消毒水气味还未散尽。同学们互相打着招呼，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熟稔，也夹杂着对即将到来的、更为白热化阶段的微妙紧张。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被更新，鲜红刺目。
　　董涵把位置都换回了原来的，窗外的枝头又要遭罪了。
　　尹琛看着熟悉的一切，恍惚间想起刚入学时的光景。那时他们眼里都闪着光，满怀憧憬，连空气都带着新鲜的味道。而今经过两年半的打磨，那份外放的锐气已悄然沉淀，化作眉宇间更坚定的神色，和笔下更沉稳的力量。
　　他从回忆中抽身，将书包放进抽屉，目光掠过窗外，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是回来了踏实。”
　　贺淮正低头擦拭着桌面，闻言动作未停：“嗯。”
　　最后一个学期的序幕，就在这片熟悉的光景中，平稳而确定地拉开了。而背后，是几乎令人窒息的、高强度的学习节奏。
　　日子仿佛被无限复制粘贴：每天在晨光微熹中醒来，在星子满空时合眼。生活被切割成以试卷为计量单位的碎片，课桌永远被卷子覆盖，笔芯消耗的速度快得惊人。不定时的抽测考接踵而至，成绩起伏牵动着每一根敏感的神经。课间几乎没有趴在桌上补眠的人，连去洗手间都带着小跑的紧迫感。空气里始终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油墨混合的气味。
　　在这种环境下，贺淮和尹琛的优势便显现出来。相比其他同学还需要时间适应这种强度时，早就领教相哲学习机制的他们，早已进入专注的学习心流，更合理地规划有限的休息时间，面对密集的考试安排，也显得更为沉着。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够轻松应对。该背的书一页不能少，该攻的难题一道不会漏。压力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他们只是比旁人更快地调整好了呼吸。
　　在这片埋头苦读的日子里，他们自有相互支撑的方式。因争抢半个橘子的小打小闹；因粗心而错题的互相嘲讽。这些细小的互动，成了彼此最实在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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