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从姜南跨进善和堂大门开始，林太夫人就冰着一副面孔，先让周欣去后院翻看药材，然后再去教桃花怎么配伍药材，连阿景叫她都好声好气的回应着。姜南慢慢踱步到林太夫人跟前，就听她冷着语气道：“......这么想治病看诊，祖母也管不了你了，你自去做你想做你想做的事吧。”

　　桃花侧着脸看姜南，姜南给她使了个眼色，桃花立刻明了，推了推林太夫人，“小娘子是郎中，最是知道轻重，哪怕出诊，也都是极注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林太夫人哼一声，冷冷地瞧了姜南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给桃花讲完药材配伍又准备起身去做别的。姜南偷偷打量着，走过去倚着她撒娇道：“阿婆，我保证伤愈之前绝不出诊了。”

　　林太夫人没好气地挥挥手，夹带着讽刺的话截断姜南的话头，“从来就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你只是出诊，又不是去做别的，想去便去吧......”

　　林太夫人如此生气的原因，还是因为姜南闲不住，一动伤口崩开，又得重新上药包扎，又是夏天，伤口愈合极慢，崩开了还会发炎感染。姜南□□受罪，林太夫人每次都皱眉责怪，她亦是心疼不已，哪怕是说了重话，也知道姜南不一定听得进去。

　　姜南面带羞愧，低头道：“阿婆，儿这次绝对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擅自外出。”

　　林太夫人依旧眉头深深皱起，“你还是好好养着吧，养好了伤，阿婆也就不管你了。”

　　听了这话，姜南知道祖母气消了大半，到底血浓于水，这事儿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轻轻笑起来。

　　姜南前脚刚跟祖母保证，午食过后，沈侍郎登门让姜南去看一位‘特殊’病人的时候，姜南偷瞄一眼林太夫人略带歉意道：“如不然让周欣去吧，他现在医术也进益不少。”

　　不是姜南不去，只是实在祖母看得紧，这沈侍郎又不给两个人一起去，她实在是不太方便。也知道沈侍郎不能糊弄，还是跟他说了实话：“儿胳膊上有伤，这几日总是反复，恐不好来回颠簸。”

　　“不瞒小娘子，这人身份比较特殊，是个神棍还背着人命官司在身上，目前看押在吏部牢里，此人身患肺心病昏迷不醒，供词还没着落，于我等公办还是紧要的。”

　　原本也在治着，突然间就严重了，直叫当时治疗的郎中推脱了个不治即将身亡的情况。可案件着实是棘手，这人又十分要紧，牢里的犯人又不能劳动太医署的医官，沈侍郎也没什么信得过的郎中，这才问到姜南面前。

　　姜南听得心里一沉。

　　这个病是绝症啊，初期很像是久不见好的风寒，痉挛性剧烈咳喘一直反复发作，看似不起眼，实则无法治愈，目前为止尚无一人能治愈。

　　林太夫人也是意外，她没想到沈侍郎居然让姜南来治这样一位病患。

　　沈侍郎有些烦闷，又有些焦急道：“某知道这事难办，小娘子有没有什么药，哪怕服下能让她清醒三五日，能接受审讯便可。”

　　姜南深深地点头，无奈道：“这个......儿也不确定，得去看了才知道。”

　　林太夫人不知何时回了后院，姜南觉得自己一个时辰之前起誓肯定是要作罢了，怕是又要让祖母担心了。这时桃花从后院小跑过来，附手到姜南耳边。

　　姜南朝着侧门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一口气，笑道，“贵人请稍等片刻，儿去取药匣子就来。”

　　沈侍郎睁大眼睛，反应过来，拍手笑道，“那好！那好！”本来以为姜小娘子身子不便，自己来请人善和堂要白跑一趟。

　　过犹不及，沈侍郎让侍从提着药匣子，却还是嘱咐，“最好小娘子一人前去，牢狱之中，涉及案情，去的人越少越好。”

　　沈侍郎之所以找到姜南，实乃此人在海捕文书上挂了数年，几个人的团伙，也不知是运气差还是团伙中嫌她生病碍事，逮捕的时候已经是被遗弃在路边，半死不活的样子。本想等她情况稳定一点就赶紧审问，结果成了如今这般。

　　原本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报应不爽，可是这人一死，所有线索都断了，吏部这才不得不全力救治。

　　病患常年逃亡在外，也没有医案参考，仅仅是前一位郎中的几张药方，原本就已经是半昏迷状态的救治，根本没有详细的脉诊记录。

　　马车上姜南翻看了前面的治疗药方，沈侍郎问道：“小娘子可有应对法子？”

　　姜南略沉吟了一会，“看了药方还不好妄下定论，只是喘症严重，患者体内肯定是被重重阴寒所困的，具体还是得诊脉了之后才能知晓。”

　　沈侍郎眉头紧锁，现在真的是救一人可活几十上百口人，这贼犯性命当真太金贵了。

　　姜南出发不过半个时辰，崔翊乘马车经过善和堂门口，看见桃花在门口逗那只叫花奴的猫，便下了车，让侍从先回去，自己牵着马缓步走过来。

　　桃花听见遮雨棚栓马的动静，抬头看过去，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桃花站起身行了个福礼，微笑道：“崔郎君可是来找我家小娘子的？”

　　被婢子这么直来直去的一问，崔翊清清嗓子，点头：“嗯。”

　　桃花对他笑一下，“郎君今日来的不巧，沈侍郎把小娘子带去监牢了。”

　　崔翊怔住，若有所思地皱一下眉，“是又牵扯进什么案子中了吗？”

　　桃花又笑道：“去监牢看给一位犯人看诊。”

　　崔翊眼中惊愕一闪而过，不禁深深叹口气，这婢子，怎么说话大喘气呢？

　　桃花端着托盘过来奉上引子，周欣隔着诊室的门认真看了看崔翊，挑剔了一番，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风姿还算配得上自家小娘子。若是旁的，是不是太过清淡了些？便是隔三差五过来，也不穷追猛打，就这么清汤寡水的坐着，道几句不咸不淡的问候。

　　随意寒暄几句，崔翊到底是坐不住起身告辞，桃花微笑颔首行礼相送。

　　监牢潮湿阴冷，猛地进来姜南发炎的伤口有些丝丝缕缕的疼。

　　“小娘子可是身子不适？”

　　姜南笑道，“无妨，只是有些阴冷，适应了一会就好。”

　　沈侍郎看出她的异常，但当着狱卒的面，又不好多问，便只点点头。

　　狱中看管的郎中看着姜南摇头，说是没希望了，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只是没有当着沈侍郎的面让姜南别再插手了。

　　沈侍郎看了姜南一眼，姜南缓缓吐出一口气，“让儿去试试看吧。”

　　“小娘子有把握吗？”沈侍郎追问。

　　“还不清楚，若是胃气未绝，一息尚存，还是有机会救回来的。”

　　这话一出，刚刚那个郎中不乐意了，他都说了没希望了，结果这个年轻的小娘子居然还说有机会？想逞威风想疯了？

　　沈侍郎咬咬牙，“那，小娘子试一试吧。”

　　牢房内是一位年纪四十往上的夫人，瘦的脱了相，面色青惨无比，两只眼睛神色也无，姜南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也没有什么反应。嘴唇也是青紫色，十指的指甲也是青紫色，肿的跟小棒槌一样，完全没有了人样子。手冷过了肘部，足冷过了膝盖，给她诊脉，脉象也是雀啄屋漏的七怪脉，几乎是绝脉。

　　气息奄奄，全身冰冷，只剩下胸口余温，心脏未停，但是也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进了鬼门关了。

　　姜南脱了她的鞋袜，看见肿烂如泥的脚，压下心中上涌的难受，伸出三指，去诊她的趺阳、太溪和太冲三脉。

　　稍顷，沈侍郎问道：“如何？”

　　“还未十死无生。”

　　“当真？”沈侍郎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姜南点了点头，“足脉尚能应指，还未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需要大量附子破除阴寒之症。”

　　沈侍郎默默地点头，“得用多大剂量的附子？”

　　“附子乃强心主将，是通行十二经表里内外的纯阳猛将，此刻病人危险之极，非重用不能救人性命，当用至四两，一昼夜，当连服三剂。”

　　身旁的郎中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一时间瞪大，一昼夜三剂，那就是一斤二两了？他记得方子里面还有挺大剂量的生半夏的，三剂的话，那岂不是也要二两多，我的天爷！这也太超药典规定了，后果难明，只立着不敢说话。

　　沈侍郎也略通医理，皱了皱眉：“你有多大把握救活此人？”

　　“不到六成。”

　　沈侍郎心中疑惑，原本也没有多大把握，方才进来听郎中一说，更是心凉了一大截。他本打算哪怕有三成，也要一试，如此情形，还有六成把握，双手合掌，“去取笔墨来，开方子煎药。”

　　崔翊默默进来时，看一眼姜南鬓边汗湿的头发。他身处牢狱之中，只觉阴寒不已，心里突然酸楚起来，我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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