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仇敌都对我心怀不轨

　　我找姜焚要了帖药，果然赶不上回来，便在姜府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往折柳桥赶。
　　让我杀宿夕是不可能的，但放着宿夕去刺杀韩夜凝也是不可能的，宿夕恪守信用，让他退让自然也不可能，况且我确实也没法管到他的私事，那么折中之法自然只有……
　　佯装打一架，然后弄晕他。

　　虽然手段是卑鄙了些，但我本来就是小人嘛。

　　宿夕没有对我起疑，事情非常顺利。

　　把晕过去的宿夕扛到客栈安置好，我也稍微洗漱了一下。为了整这些事情起了个大早，夜里开始只会更忙，想稍微休息一下也只能趁午后夜前这段时间了，前提是安闲他们不来找。
　　估计也不会来。

　　我打了个哈欠，看着躺在床上“睡着”了的宿夕，轻手轻脚地爬上去，摘了他的面具。

　　……好嫩的小少年。
　　与他周身惯有的冷意不同，他长相特别乖巧，这样安安静静睡着，就像刚刚出生的小宝宝一样，软软的。
　　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蛋，触感简直软得令人惊奇。
　　我又戳了两下，他不安地动了动，我便笑着拿开了。
　　他眼底有些青，也许昨夜并没有睡好。

　　“今天你就休息吧。”

　　接下来是我的表演，两轮身份互换，千万不要出岔子。

　　首先，我要伪装成宿夕，去刺杀韩夜凝。
　　我不在，安闲身份不便出面，红尘应该会混在侍卫里面格挡一阵，但为了防止对方起疑，应当不会死追着我，我趁乱逃出，再用安闲南疆圣女的身份去救场，便可阻止两方作妖了。

　　我在脑海里预演了两轮，觉得无论如何都万无一失了，便拿了宿夕的飞雪刀，装扮成他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该庆幸我、安闲、宿夕三人身高相仿，而我又是最为娇小的那一个，垫一垫总是差不多的，竖向的解决了，横向的更是好办。

　　我完全没有记忆里墨染那种出神入化的化妆术，即使知道怎么做，手也生疏得厉害，下手出来的效果完全跟想象中不是一个样子。
　　对着镜子，我叹了口气。
　　难道我就只会整那种烂脸的妆容吗？
　　好在宿夕平素并不喜露脸，随便弄一下也能糊弄过去。

　　夜。我翻墙进入远定王府，王府静悄悄的，连灯笼也没点上一盏。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没有直接冲进去，躲着暗中观察。

　　这种情况，如果不是人已经跑了，那只可能是对方已经知道今夜有刺客前来。
　　而且，我总有一种，虽然造反和刺杀的事情都还没有落实，但大部分人已经知道了的感觉。
　　是这次参与的人太多了吗？不，不对，即使是帮了大忙的姜焚我也并没有告诉他造反和刺杀的事情，他最多只知道圣女教在找当年的清宵先生而已。

　　至于圣女教这边，无论是刺杀还是造反，都与南疆无多大关联，红尘和安闲也不可能到处说。

　　那么，会是皇室和苏裕吗？
　　这两件事，都是他一家之言，会不会是他在做戏呢？

　　如果，他把这些事故意透露给安闲，其真正的目的并非阻止或帮助韩夜凝造反，而是试探南疆，有没有可能？

　　我猛然惊醒！
　　他不是在试探南疆的立场！
　　他是在试探我和安闲！

　　然而，这时醒悟过来已经太迟了，箭镞撕开夜色，划破长空，直向我射来，我听声音躲过，一束刺目的光偏生精准落在了我落地的位置上，我拉起兜帽一挡，刚刚一片漆黑的远定王府眨眼睛亮如白昼！

　　“飞雪刀，天影阁排名第二的杀手，宿夕？”
　　韩夜凝带着一排人出现在了光下，身旁站着张管事和王晨。

　　我心道不好，用刀把投来的暗箭飞镖一并挡下，只见张管事蓦地起身，手里亮了一把长剑。

　　没想到他也是个武林高手。

　　刀法我不算精通，宿夕的招式只是会用，不多时便捉襟见肘。我本想来做个样子，没料到韩夜凝身边还有这种狠角色。
　　左右招架间不小心露了个破绽，他顺势往我胸口上拍了一掌，我以往惯于用剑在地上轻点一下借力支撑，飞雪刀却不能这么使，宿夕爱刀，断也不可能这么做。

　　无奈之下，我只好敛了内力，向地上拍出一掌，借反力支住。

　　看着对面那么多敌手，我苦笑了一下。
　　宿夕啊宿夕，他们果然猜出是你了，所做部署招式都是专门克制你的。

　　今日若是他来，还真有可能会回不去。
　　嘛，不过。
　　造化弄人，阴差阳错，我可不是宿夕啊。

　　我考虑了几息，此时此刻，事已至此，我作为梦陨出手也不算过分，只能当是他们没有猜到，苏裕也从来没说请的是第一还是第二，暴露就暴露吧，暴露了也只算我的。罢了。

　　张管事见我似乎不敌，便有些飘了。
　　“传说中的飞雪刀，也不过如此嘛。”说着，竟舍了剑，一掌拍来！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间，我作势举刀迎他，他自然全力迎我，在这个关头，我却出乎意料地把飞雪轻轻一扔。

　　在我眼里，一切都放慢下来。
　　看到我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细剑的时候，他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我伸手勾住剑上悬的飞锁，银光闪烁，锁绳猛地绷直，反射出去，一下洞穿了他的左眼！

　　我听见宝剑入肉的声音，鲜血即将喷洒出来，连忙错身避开，借位捂了下嘴，险些没忍住吐出来。

　　“寂寥剑？！”有人惊呼。
　　张管事一手捂着眼睛，鲜血还在汩汩往外冒，剩下的一只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不是宿夕！你是天影第一杀手梦陨！”

　　“是我。”我压着嗓子，淡淡地说。

　　想吐，好想吐。
　　不仅想吐，还该死的有点眼晕。

　　明明要死的是他，咽下嗓子里那股腥甜的却是我，真是难受得要命。
　　外人看不出，我却连怪自己杀昔日“同僚”毫不手软的时候也没有了，只想找个地方吐一会，但事已至此，对方怎肯让我？低个头的功夫，韩夜凝的暗卫们不要脸地全上了！

　　我一抬头，又是暗箭，这次是从另一个方向射过来的。

　　呸！
　　我咬牙切齿地躲过，银色的飞锁绳在我指尖飞快旋转。
　　梦陨素来无心无情，只会杀人，不会打架。此事至此已不能善，大开杀戒吧。
　　韩夜凝，休要怪我心狠，这是你逼我的。

　　一次上来的暗卫太多了，我只有一个人，他们也不可能全上，此番适合逐个击破。
　　我扔了几颗烟雾弹把他们拆散，寒光上下闪烁，快得几乎能够闪成一道莲花。

　　我听见有人认出来这招：“莲花切。”
　　我朝出声的方向一扫，锁定了一个人，轻轻一挑，剑便听话地飞过去刺穿了他的胸口。
　　想要呕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不能再看见血了，出剑速度越来越快，见人就杀，杀完就离开，一秒也不能多留。

　　正准备翻墙出去，迎面却袭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白衣，眉目清秀，比起剑客看起来更像一位温雅如玉的君子。
　　府里人一见来人欣喜非常，我却心中苦涩。
　　……红尘。
　　是你的话，我该怎么做呢。
　　“红尘少侠！是红尘少侠！我们有救了！”

　　他的眸子冰冷无情，原来若我是他的仇人，他也会对我露出这样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物。
　　这就是墨染想看着他对自己露出的神情吗？

　　“终于等到你了，梦陨。”
　　我抿着嘴，默默将寂寥抓在了手中，只觉心脏疼得厉害。
　　眼前晃然一阵虚影，我整个人感觉是飘忽的，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你们天影阁和红叶庄的旧账，不如今日就你我之间清算了吧。”
　　话毕，他便展开攻势，一点也不儒雅，反而相当盛气凌人，相当得墨染真传。
　　……不愧是他的徒弟。

　　我硬着头皮跟他打，又不得不连连躲避。
　　这次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你不是有自创的一套独特的飞剑法最厉害吗？我看你刚刚收割人命的时候用得挺干脆利落，怎么对我就用不出来了？”
　　我有口难言。
　　这寂寥剑是依飞锁控制的，飞锁弯弯绕绕，剑却是直来直去，用法介于鞭子和软剑之间，一般人难以掌控。
　　我能控制住它刺向谁，百发百中，也不会伤到自己，但它是致命的。
　　但凡刺中，必死无疑。
　　所以我，只会杀招。

　　若是其他人，杀了也便杀了，但是你不行。

　　要逃吗。
　　逃吧。

　　我转身，可红尘仍然追着，他轻功与墨染同源，我难以撇下。

　　没有办法了。
　　我步子缓了几分，被他赶上，倏然刺中。

　　你对我穷追不舍，我却也不愿伤你分毫。
　　……太苦了。
　　“噗——”我猛地吐出口血来。

　　我按着剑跪在墙头瓦片上，视线模糊。
　　“刺啦”一声，剑的边缘剐着肉，绞的疼。

　　他拔出剑，皱眉。“你也配哭？”

　　我嘴里满是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起一伏的呼吸间竟然这么疼，我并不想哭，但是身体疼得止不住。
　　疼了竟不是那么恶心了。

　　对不起啊，我一直这么娇气。
　　这娇气你也是知道的，况且这冷兵器入肉再拔出的声音听过这么多回了，都是我捅别人，这还是别人第一次捅我……
　　是第一次吗？应该是第一次吧。
　　至少这辈子是了。

　　“真有这么疼吗？”他犹豫了一下。

　　我拍开他的手，满身冷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假惺惺？剑不是你刺的？要你管？”

　　他眼睛忽然张大，发现了很离奇的事情似的，一下把我的面具和兜帽扒拉下来。

　　我：“……”

　　“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仰着头看着他，忽然很难过。
　　再聪明再宽和的人，估计也受不了这种答案吧。
　　我害怕亲口告诉他真相，所以一直不说，等他自己发现，直到现在……
　　可等他自己发现真相，是不是，也并不如愿？

　　“难道，你的‘梦’，是‘梦陨’的‘梦’？”他失神喃喃，我人就在他手里，身体还被他穿了个洞，他还不肯信。

　　我都不敢低头看那个伤口，只得苦笑一声，“是。”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是梦陨……”
　　我静静地看着他。
　　输了的明明是我，崩溃的人却是他。

　　就如痛的本该是伤口，可心脏也痛得那么厉害，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活蹦乱跳的存在一样。
　　“我为什么就不能是梦陨？”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和地问着。

　　“我……我认识的梦，明明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温柔善良？”我轻声道，“或许吧。”
　　我摩挲着手里带着热度的剑，“但传闻里杀人不眨眼的第一杀手，也就是我而已。当年，我杀死了红叶庄主，血洗红叶庄，屠尽一百八十条人命，没错，是我干的，我认了。”
　　“要杀要剐，随便你。”我仰起脖子，闭上了眼睛，“这是我欠你的。”

　　等了一会，意想之内的刀并没有落下。我大概适应了灼痛的感觉，缓缓收了泪水，睁开眼睛，发现红尘……呃，大概也许可能好像是在哭？
　　在“他居然也会哭”和“他居然会为我哭”之间我蹉磨了一下，果断选择对后者震惊。
　　“你是在替我哭吗？”

　　他眼含悲伤地看着我。
　　“为什么，我所爱之人亦是所恨之人……师父是，你也是。”

　　“…………”
　　我跪在地上，一时忘了身体上的痛，被那个字眼震在了原地。

　　……他说什么，爱？

　　“……所爱之人？”
　　我不明白，我不理解。
　　我已不是墨染那样的性格，不是那样的行事作风，毫无身份，没有一技之长——除了杀人。
　　而且他也知道了我不是墨染，他们想追求的墨染应该是安闲才对。
　　爱？
　　这么一个毫无用处尽拖后腿的、什么也不懂的家伙，跟你真正爱着的、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的家伙，你跟我说你爱我？
　　“我……咳咳，”我又吐出口血，莫名地看着他，觉得很复杂，“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该爱的，不应该是你师父吗？”
　　“你的所爱之人，是你的师父，是墨染，是那个也许正在赶来的圣女，又或者应该是千千万万值得去爱的姑娘或公子，爱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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