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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鳃请客
返回时,天已黑透,三人凭远处村落散发的微光辨认着方向。
夜风乍起,冷飕飕的,气温直降,再加湿漉的衣裳,乔志勋更觉透心的凉,双手抱肩紧随阿甲疾步前行。
一旁的霍飞牙齿打颤地咒骂:“太TM冷了!这鬼都不呆的地方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阿甲逆风喊道:“习惯了就好了……哥哥……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
乔志勋抬头,见木屋窗口晃动的橘光,门忽地开了,爷爷立在门口,唤道:“阿甲,是你们吗?”
阿甲回应:“爷爷,是我们。”
爷爷手里提了一盏油灯,递到阿甲手中:“阿甲,快带二位公子回屋休息吧。”
阿甲接过油灯,带乔霍二人进了草屋。
一进狭小的空间,昏暗的油灯骤亮了,乔志勋发现墙根下的席子上多了两床粗麻被子和两块厚草垛。
阿甲把油灯放在门口,说时间不早了,两位哥哥早点休息吧,他瞅了眼自己披着的湿袍子,说他洗后还给哥哥。
霍飞说他们衣服全湿了,不如放一处明天洗。
阿甲便把衣袍脱下来,放入门口的木桶里,然后回了木屋。
霍飞将草甸门扎好,冷风旋即消失,屋内暖和了许多。
乔志勋见门侧有两只木桶,一只被阿甲放了湿衣,另一只是空的,他走过去将空木桶翻过来,把油灯放在木桶上,视野更亮了。
乔志勋对着灯盏,一边褪身上的湿衣,一边若有所思道:“那大鲲定是个巨型生物,或许比鲸鱼还大。”
霍飞没见过鲸鱼,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正坐在墙根下举起一块草垛审视着,猜其犹如木枕,便放在苇席上,刚要躺倒体验一番,又听乔志勋叫他:“飞儿,把褡裢拿过来。”
霍飞从墙角里拽出褡裢,抬眸递给乔志勋的瞬间,但见橘光下,乔志勋已脱了内袍,仅穿丝白的裤头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双健拔细腻的长腿在他面前转了个角度,平滑的腰脊线条在灯光下耀眼得令他心惊肉跳。
“给我。”乔志勋转过了身,冲霍飞弯腰伸臂道。
霍飞莫名地低头,举高了手里的褡裢,咽下口水,暗嗓道:“这儿。”
乔志勋取走了褡裢,转过身掏干燥的衣服。
霍飞的心通通直跳,脸对墙枕躺在草垛上,感觉有点扎耳朵,随后又平躺了。
少顷,霍飞感觉乔志勋在拍他胳膊:“飞儿,快起来换衣服,你把苇席都弄湿了。”
霍飞“哦”了声,才起身,缓缓抬头,见乔志勋已换上了内衫,他快速脱衣,将半湿的衣服投向门口的木桶里,然后放下一块草垛,拉了被子躺下,盖住了半张脸。
乔志勋躬身瞅过来,见霍飞已合眼睡去,噗嗤笑了:“你可真快,说睡就睡了。”
乔志勋在霍飞身侧也摆了草垛,拖下被子盖好,然后把放在头前的油灯熄灭了。
寂静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
霍飞哪睡得着,待身旁的乔志勋酣然入睡后,他依然驿动难安,被子里透出一股股芦花味,熏得他越发的焦躁。
霍飞一伸臂,手触到了乔志勋的被子,触电般地缩回来,然后骨碌到更远处,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像被邪恶的力量控制了,方才灯下的那一幕又在他眼见反复闪现,他骤然坐起,身体颠倒过来,没躺一会儿,又想起乔志勋的那双腿,他浑身燥热,生气地窜起来,抱着被子挤到墙根里,辗转反侧了无数回,终于折腾累了,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清晨,院子里起了脚步声,白融融的光线从门边缝隙里透了进来。
乔志勋醒了,坐起身,黯淡的光线里,他竟然没看到霍飞,他以为霍飞早起了床,赶快起来,掀开了草垫门,一大束光线涌了进来,他回头一望,才发现霍飞正贴在墙边蒙着被子酣然大睡,一条大腿还伸出了麻布被子。
乔志勋猫腰蹲下来,在霍飞的大腿上捏了一下.
霍飞应激地收回腿,迷迷糊糊地从被里探出眼,微睁一瞧,瞬间醒了过来,以被掩身道:“啊,什么时辰了?”
“辰时早过了,太阳都老高了。”乔志勋站起,穿好衣服,提了盛脏衣的木桶出了屋。
阿甲把水桶灌满了水,说泡泡再洗,乔志勋就把水桶提到栅栏边。
爷爷将苇席铺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然后招呼他们吃早饭。
他们每人喝了两碗黄黍粥,霍飞其实还没饱,但看锅底已光了,就没作声了。
这时,篱笆口忽然有人无礼喊道:“老方头——老方头”
爷爷放下手中的碗,仰头看去,面容发白凝滞。
乔志勋看见门口站了两个奇怪的物种,都是人形短衣紧身打扮,再看那脸,却惨不忍睹,惊得他差点把刚才吃的那两碗黄黍吐出来:一个是粉红的虾子面,突出的黑眼珠前后伸缩着,长须恣意横生;而另一位长着青绿的乌龟脸,说话时,眼珠滴溜溜地转,嘴一张一合翕动着,看着别提多瘆人。
方老快步走上前,面上转瞬起了客套的笑:“原来是虾捕快和龟捕快啊。”
“老方头,昨日听闻冥府有人来了,没去衙门报到,反被你孙子接回家了?”乌龟捕快阴阳怪气道。
乔志勋与霍飞惊愕地对视,乔志勋忽然想起姚大人曾提起在他们离开冥广海前要在通关文书上盖章,却没提起要去什么衙门报到。
霍飞开口道:“我们就是昨日从冥府来的,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乌龟捕快以乌黑的眼珠来回打量乔霍二人,裂开了那条缝,发出怪异的声音:“呼——呼——呼,欢迎两位来到冥广海,我们来自冥广海官家衙门——千畜所。”
“我们需要去千畜所给通关文牒盖章吗?”乔志勋寻问道。
“那是自然,还请两位现在随我们去千畜所吧。”虾捕快吐纳着眼珠道。
“那好吧”,乔志勋和霍飞各自背上褡裢,准备跟着捕快去冥海司。
阿甲猛地冲过来拽住乔志勋的胳膊,央求道:“哥哥,你们莫去,你们若是跟他们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乔志勋不懂阿甲的意思,转而看向方老,方老无奈地笑了下:“阿甲说得都是孩子话,去意何如,全凭两位公子定夺。”
虾捕快催促道:“请两位公子快走吧,我家大人正等你们呢。”
乔志勋向老人行礼,说:“爷爷,我们去去就回,我俩的脏衣服还在这里呢。”
乔霍二人跟着虾龟捕快走了会儿,就看见了还畜殿,在还畜殿侧面的河滩上建了望不到头的连排房子,每间门口挂了不同的牌子,分别写着:“猪”、“狗”、“牛”、“羊”、“鸡”、“鸭”、“鹅”……不胜枚举的动物分类名称。
霍飞问道:“请问大人,每个物种都设管理处吗?”
乌龟捕快说不一定,只有频繁转世的物种才特设管理处,而比如像昆虫、飞鸟、江湖和海洋等生物都分别只设置一个分类。
刚说完,虾捕快指着前方一个写了“海洋”的牌子道:“这便是我们海洋处的办事机构。”
乌龟捕快引着他们推门而入,进入一条幽暗的隧道,大约走出几十米,天地间豁然开朗。
碧空透明如洗,远处是接天的蔚蓝大海,近处搭着白色长廊和伞盖,长廊尽头矗立了座灰色高耸楼阁,尖顶像灯塔,楼身却比灯塔宽阔得多,更像一座碉堡。
虾捕快安排乔霍二人坐在伞盖下等待。
龟捕快却进了楼阁,没等片刻,楼阁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人,后面跟着龟捕快。
乔志勋仰脸,见来人身材魁伟,肩宽腿长,但随着距离的逼近,来人的脸越是奇怪恐怖,一张脸乳白发亮,额头突出,淡眉圆目,高耸挺坚的鼻翼下,露出间距较远的两个小黑孔,下面是一张咧到耳根的大嘴,张口露出上下两排尖锐的牙齿,声音浑厚沉闷:“欢迎二位来到冥广海。”
乔志勋和霍飞惊讶得从椅子里跃起,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
龟捕快连忙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鱼鳃大人,他负责冥广海的所有海洋事务。”
乔志勋忽然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为何觉得眼前之人的脸是如此可怖,这明明是张鲨鱼的脸,他以前在海洋馆里见过大白鲨,就是这般冷酷残忍的样子。
乔志勋心头发颤,问候道:“您好,鱼鳃大人。”
霍飞或许没见过白鲨,并不知白鲨的威力,便没乔志勋那般恐惧,他只是觉得鱼鳃大人长得有些古怪,客套道:“多谢大人的召见,不知大人今日有何事与我们讲?”
鱼鳃大人咧嘴笑,发出一股浑重的声音:“呵呵……凡来我冥广海之人,本官都必须接待,以尽地主之谊,请两位公子放松。”
说完,鱼鳃大人招呼上菜,转瞬间,各种鱼虾蟹蚌样的属下都出来送酒果,茶饮和吃食,纷纷摆在伞盖下的圆桌上。
乔志勋和霍飞没想到衙门里的人竟会这样热情周到,逐渐放松了心情,盯着桌上的食物,流下了口水。过去的一天,他们吃的食物实在粗劣不堪,今日能看见这些光鲜丰盛的美食,自然是欣喜不已。
乔志勋笑着问道:“大人,这些食物都取材于冥广海本地吗?”
鱼鳃大人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冥广海是苦寒之地,植物种类稀少,没太多可入餐的,每月十五我们从冥府运来食物,蔬菜,瓜果,米面,酒饮应有尽有,但也不是所有想吃的东西都能吃到。”
“哦?什么东西不能吃?”霍飞挑眉好奇道。
“当然是肉食了,冥广海是不能杀生的,凡从冥府进入冥广海的牲畜都会还魂,这你们应该也体会过了,所以我们在冥广海是不能吃肉的。”
虾捕快在一旁忙不迭地给客人夹菜和斟酒,神秘兮兮道:“当然也不是完全吃素,来,尝尝这个红丸,味道比肉丸还好吃呢。”说这,虾捕快给乔志勋和霍飞一人夹了只红丸放在小碟里。
“这是什么东西?”乔志勋问道。
鱼鳃大人瞪了眼虾捕快,虾捕快赶紧说去看看后厨,便退了下去。
霍飞夹起红丸放到嘴里,醇香四溢,味道的确诱人,他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几粒红丸。
乔志勋拾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鱼鳃大人见状,忽然说道:“我知你们是来捕鲲的,历来捕鲲者,都会求助于官方衙门,我等官员自是甘愿协助,为民服务是立官之本嘛。”
乔志勋一听,自是欣然乐意,撂下筷子抱拳称赞:“没想到官府考虑得如此周全,那就有劳官家了。”
鱼鳃大人也高兴得大笑,一张血盆大口就亮出了嗓子眼,泛着寒光的锋利牙齿也笑得发颤:“那便这样说定了,咱们官民协作,定不负使命。”
乔志勋和霍飞纷纷举起酒杯与鱼鳃大人碰了杯,一齐欢欣饮尽。
鱼鳃大人要把行动计划简单介绍一下。
乔志勋异常高兴,让鱼鳃大人陈述其详。
鱼鳃大人说以前他们都是先准备四艘大船,然后打造钢丝网和铁杵等器具,另外要雇佣二三十位身强力健的壮士,选择在大鲲溯游之日捕杀之。
乔志勋问什么是溯游之日。
鱼鳃大人说此日就是大鲲带亚成年鲲沿海岸线巡游的日子,这似乎是大鲲世界的一种特殊仪式,目的是带领亚成年鲲克服心理障碍,度过艰难险阻的一次经历,一旦度过此劫,亚成年鲲便跃升为成年大鲲,以后就要离开族群,踏上独自生活之旅。
“这日具体是哪天呢?”霍飞问道。
“具体哪天不确定,一般在春季,说不好就在本月底或下月初,需要每日在海岸线观测大鲲的行为路线和数量。”
“啊,这马上就到了啊,太好了,我们争取在清明节前回冥府。”乔志勋兴奋道。
“为了完成计划,所有的工作环节都需要花费钱财。”鱼鳃大人语气沉顿了下来。
乔志勋这才意识道,鱼鳃大人方才那番动人心弦的话其实都是为这句服务的,不禁问道:“那……得需要多少钱呢?”
“至少一万冥币。”鱼鳃大人信誓旦旦道。
霍飞在桌底下触了下乔志勋的脚,乔志勋又用脚尖蹭了下霍飞的小腿。
两人默契地看向桌上的碗。
霍飞先抬了头:“大人,我们没带这么多钱。”
鱼鳃大人缓缓合住了大嘴,神情略显意外,想了下又说:“莫担心,我看也可写张借据,差多少打张白条,等你二人返回冥府,把钱补给姚大人,总之都入账妖冥司。”
“大人,除了让壮士们使用大船、钢丝网、杀器,可还有特殊手段攻击大鲲?比如有什么魔法可击之?”乔志勋问道。
鱼鳃大人顿时张开血盆大口仰天大笑,粉红的嗓子收缩着:“公子真是超有想象力,你可知这大鲲的特殊之处吗?”
乔志勋瞪大了眼。
“世上与冥间的生灵皆要轮回转世,你可曾在人间见过大鲲吗?”鱼鳃大人问道。
乔志勋思忖片刻,答道:“我曾从古书中读到过对大鲲的描述,却从未在人世亲眼见过大鲲。”
“你可曾在冥府见过大鲲?”鱼鳃大人翻了个白眼。
霍飞在冥府八年,从没见过大鲲,甚至都没听说过,摇头道:“未曾。”
“大鲲是冥广海独有物种,从不投胎转世,只于冥广海内繁衍生息,所以大鲲具体有多少只,根本没人知道,阴律司的阴阳薄里没有大鲲的名目。”
“那又怎样?”乔志勋不解道。
“大鲲之凶猛难以预料,官家只担保协助你尽力捕捞,却不能承诺成功获取,魔法这种雕虫小技在变幻莫测的大鲲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鱼鳃大人哂笑着,泛白的眼波里闪出一道寒光。
乔志勋与霍飞没再表态,闷头吃完碗里的丸子,便说饱了。
最后,乔志勋对鱼鳃大人说:“方才听大人一席话,小人真惧了,想回去和兄弟再商量下,小人不知捕鲲是不是明智之举,还容小人回去思量几日。”
鱼鳃大人疏懒地笑了,张了张嘴道:“好的,反正你们走时,还要到我这里盖章,下次再说吧。”
霍飞困惑地看向乔志勋,但也没吭声,两人抱拳行礼后,跟着虾捕快朝外走了。
刚跨出那道挂了“海洋”牌的大门,霍飞按捺不住地问虾捕快:“你刚给我夹的红丸,到底是用什么做的,为何这般好吃?”
虾捕快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道:“这可是地地道道的荤菜,并不是蔬菜或豆类做的素丸子……咳咳……告诉你吧,这是猪血丸子。”
乔志勋和霍飞惊得异口同声道:“不是不能杀生吗?”
虾捕快脸色憋得鲜红,急于辩解道:“谁说杀生了?放点血也死不了,还能给我们提供营养美食,何乐而不为呢?”
乔霍二人即刻毛骨悚然。
虾捕快让他们快点给鱼鳃大人回复,说完便走了。
吃完那血丸子,霍飞像长了许多的力气,一拳砸在路边的小树干上,口中咒骂道:“这帮寄生虫,光惦记搜刮民脂民膏,自己吃香喝辣的,吸牲畜的血,压榨底层的可怜人。”
话音未落,半棵树幽幽坍塌下来,霍飞瞠目结舌地看看树又看看手。
“志勋,你刚才说回去与我商量,我告诉你,没得商量,他们想得美,自己大块吃肉,让那些拼死搏命的真正打捞者只能喝口汤,你想怎么回复这大嘴鱼?”
乔志勋抿紧了唇,拍下霍飞的肩:“飞儿,咱们的钱,有那么好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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