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日暮青山远，深色的夕阳朦胧笼罩在雾气里，星子晦暗，远近的视觉都有些模糊。

　　傅东风刚下比试台，刚才还在观望的小师弟已经站到了跟前，但是，没有笑。

　　小师弟不清楚大师兄的嘴皮子有多利索，从师兄师姐的言谈间知道一二，再从三师姐一丝犹豫都没有就让大师兄挑起了清谈的大梁可知，大师兄应该是能赢的。

　　摆在面前的结果是，他输了，还搅黄了一个辩题。

　　何元初为她大师兄说话，艰难地给他找借口，“那个……大师兄肯定不是故意的，他那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才会和红枯山的人争论意义，对吧？”

　　“对……对你个头！”韩香絮道：“就算真的觉得这样的论辩毫无意义，你也不能说出来，而且，我师父，咱们掌门，他是能说得出那种话的人吗？”

　　什么话呢，无意义的热爱？赵湖亭确实说不出这话来。

　　两个女弟子：“不像！”

　　傅东风知道他输得离谱，楼夙跟在大师兄身后，老成叹气道：“大师兄想想要怎么和赵老头子交代吧！”

　　按照正常的推论，赵老头子输给了大师兄，大师兄输给了红枯山弟子，那就等于赵老头子输给了红枯山的小丫头，传出去脸面都要丢光了。

　　傅东风不以为意地摊手道：“没有办法的事，赵先生会谅解我的。”

　　谅解个屁，这要是都能谅解，大臣也能谅解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把持朝纲了！

　　第一日问剑清谈的结果，乐游山问剑四个人通关，清谈两人通关，红枯山问剑两人，清谈五人，也就是说，和萧竹影比试的红枯山弟子若不是阵前跑去看师姐和尚，红枯山清谈无一败绩。

　　仙室山问剑余两人，清谈四人，浮玉山问剑存四人，清谈……幸存一人，莫素衣。

　　还算是意料之中，之前的规则不同，但浮玉山曾有过第一日清谈全军覆没的战绩，剩下了这一个，对手还是红枯山，足见其实力不俗。

　　第二日问剑这边共有三场，秦莎莎第一场败给了浮玉山的一名弟子，第二场谢三问和雪圣子都胜出得毫无悬念，最后一场，恰好张翠微和韩香絮的对手都是浮玉山弟子，张翠微不提，韩香絮实是险胜。

　　清谈第一场又碰上了昨日的状况，浮玉山仅剩的硕果莫素衣的对手正是昨日傅东风落败的对手，可惜那姑娘不知何故竟没有登比试台。

　　甚至在之后的比试中再未露过面，因为害怕别家弟子在他们乐游山出了意外，何元初问白麓，昨天那名赢了她大师兄的弟子什么情况，被“随她去”三个字随便打发了。

　　何元初神经大条，不觉有什么不对，毕竟人家问他们乐游山七星剑阵天枢位的人去哪了，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萧竹盈就没有昨日的好运气了，输得和她的小伙伴闻音一样惨。

　　小师妹何元初碰上了仙室山的和尚，和尚的论辩问题和他们佛家有关，说的是一些高深奥妙的佛法。
　　何元初不是一窍不通，只能说完全没听懂。他们乐游山跟佛法扯得上关系的，只有仙骨无相，为此，她学了一句话，“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她不懂这意思，不妨碍她拿来吓唬人，显然，对手是懂了的。

　　“般若智慧，渡达彼岸，问求真意。”

　　这回何元初听懂了，开始和他掰扯生于死，涅槃与超脱，扯来扯去，对面那和尚真让她忽悠过去了。

　　第二日场次少了一半，刚过午时都比试完了，剩下的时间留他们弟子间互相交流。正是贪玩的年纪，到了飞雪满群山的仙门，他们央求着乐游弟子带他们玩，不管是去山中的林子探险还是去山下还未散的春神节上看祭神。

　　各地风俗不同，节令不同所见风物也不同。

　　春神节上的面具只有韩香絮和张翠微感兴趣，乐游弟子也不曾在春神节的集会上疯玩到入夜才回去，但今次不一样，他们乌压压的一群人，当然不怕回去得晚，更不怕赵老头子念叨。

　　而除了他们乐游山，其他仙门再更靠南方一点，稷泽最早一次，八月就飞起了大雪，若是冬日更长些，三月花都不曾开，惘论祭花神。

　　和尚且不提，他们修得不是俗世间的道，看见了动心的东西，还要双手合十高念“阿弥陀佛”，不能为之所动。

　　红枯山的姑娘们看得眼花缭乱，强自矜持从热闹的集市移开眼，忍不住被远处的莹莹光亮吸引，伸手碰了一下寻常人家门口的灯火。

　　女弟子惊道：“红羽师姐，是冰灯啊！”

　　红羽瞄了眼，也伸手碰了碰，于是三五人围在人家门口，围着看那雕刻了莲花的冰灯，一时不慎碰到了门，院子里的声音喊道：“谁啊？”

　　红枯山弟子立刻作鸟兽散，主人家开门的时候疑惑地看着门口一晃又一晃的灯，向外探头见到了少女们翩飞的衣袂，轻笑了然，后关上门回屋里了。

　　傅东风今日一天都没在乐游山上，反正他和小师弟昨天就没通关，而且，今天的胜负输赢都能预料到，在山上发呆不如下山玩。

　　顺便拖上心情不太明媚的楼夙一起去，刚出山门，就见他们俩的师父满面春风，说：“哎呀，一日为师，终身做爹，当爹的也没带你们出去玩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傅东风内心是拒绝的，小师弟还当师父有了点慈父之爱。

　　事实上，不靠谱的人偶尔看起来的靠谱也是不能相信的。

　　稷泽这小镇上，统共有几户人家都能数得清，并无大富大贵，解依山居然能找到一家玉石铺子。

　　就在傅东风以为，这倒霉师父想起来给徒弟们准备礼物的时候，却听他道：“来吧，选一块，赌一把，能不能发财就看这一手了！”

　　赌石啊！不是，您家店开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绝对要亏本的吧！

　　而解依山真就走了狗屎运，开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开出了绿。

　　他老人家拍拍屁股走了，让店老板给俩徒弟准备了两副雕刻工具，豪气万丈道：“随便造！”

　　傅东风问店老板，“您和我那个混账师父认识？”

　　店老板但笑不语，傅东风和楼夙苦哈哈地雕玉。

　　楼小夙的腕力有些差，刻刀不太好用，傅东风比他要强上很多，但玉石雕刻要慢功出细活，故而他雕得也很慢。

　　大师兄看着那块大石头，暗骂师父败家子。

　　听闻玉雕高手决计不肯浪费一点玉料的，他想得出来的图案，恐怕还是乐游山上的人，不得已只能费掉很多边角料。

　　一尺左右高的玉人，依稀间能看得出是撩剑的人像。

　　楼夙愣怔半晌，问道：“大师兄刻的是我吗？”

　　“嗯，手上这个是你，大概量了一下，师父手气不错，能刻得下你师兄师姐他们，今天刻不完，带回山上刻。”

　　楼小夙对这种事是真的不在行，手上刻了个没成形的玉佩，本来是想刻猫的，隐约觉得大师兄没那么喜欢猫，这时候问道：“那我刻玉佩，大师兄喜欢什么？”

　　“随便。”

　　他刚说完，小师弟这边就没有动静了，傅东风抓了一把头发，深以为养小孩真的会头秃。

　　太闹腾的小孩容易狂躁，揪得头发掉光光，太沉静的小孩心思不明，猜来猜去头发伤心到全掉光了。

　　沉静的小孩敷衍不过去，傅东风幽幽道：“我之前、就是你知道的那个之前，生辰的时候父亲送过一块玉佩，青白玉鹤衔月佩，当时很高兴。”

　　青白玉鹤衔月，楼夙记下了，也不再为难自己非要在现在雕出来像样的东西。

　　一晃天黑了，这不就赶巧，撞上了浮玉山的少年郎。

　　浮玉山弟子都知道大师兄谢三问行过万里路，他知道哪里最好玩，跟紧他的步调准没错。
　　然后，看到了乐游山大师兄……

　　他们心里不提，对这位除太和山之外的仙道之耻、废柴之最略有耳闻，不少人更是看到了这位大师兄昨日清谈上毫无羞愧认输的场景，脸上几番变幻，但果然还是难以掩饰鄙薄。

　　话说回来，今天一天都没有见到这位大师兄，还当他闭门自省去了，竟然还有脸下山玩乐，逛集市祭春神？

　　傅东风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从眼神中能看出来，他都习惯了。

　　但凡有点出息的，哪个愿意当废柴啊！还不是没办法。

　　店老板没招呼这些客人，但见为首的谢三问是冲着刚骂过混账师父的徒弟来的。

　　浮玉山的弟子看不上乐游山大师兄，不理解他们大师兄为什么要在这里看废柴大师兄雕玉。

　　虽然吧，定睛一看，他的雕功挺厉害的。

　　早听说乐游山大师兄除了不能修仙之外，奇技淫巧无所不通，现在看来应当是真的。

　　可别处再怎么厉害，问剑不上场，清谈败得一塌糊涂，实在没办法让人高看，架不住谢三问有兴趣。

　　他和傅东风的交集仅在太和山上那寥寥几句话里，虽然傅东风在太和山上的“昭昭灵灵”厉害，但乐游山，他还是觉得张翠微和韩香絮有些意思，再有就是还未能比肩的、修无相小师弟。

　　但看着玉雕上纵横清晰的刻痕才惊觉，能被解依山收作徒弟，能做乐游山首徒的人，绝不是口口相传的废柴。

　　傅东风看到浮玉山的弟子后，也没起身，洒脱随性地笑道：“仙友们来看春神祭吗？稷泽不比楚中繁华，苦寒之地却别有风味。”

　　谢三问不动，他身后的浮玉山弟子也不动，傅东风等了半晌不见人走，指尖捏着酸疼的手腕，抖了抖给他们指路，“春神祭顺着灯走，路过集市，小师弟，要不你带他们去？”

　　“不用，今日确是有人引我到此的。”谢三问一笑，说：“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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