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你还没有跟他在一起，把我当成一个有点黏人的普通追求者也不行？”

　　“懂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eleven暂时就留在你这儿，我回部队的前一天过来接它，来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

　　“最后一顿散伙饭，吃完吧。”

　　这似乎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比起吵得两败俱伤，平平淡淡地分开反而更让人深切地感到无力，这种无声的钝痛感会牵连出长久以来不敢回首的记忆。

　　周迟译今年这个春节假期的漫长程度堪比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即使家里有一个精力旺盛的捣蛋鬼茜茜，还有一条拆家能力很强的狗，早起后和睡觉前没有一刻的安静，他依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大年三十这天，全家人一起回了山里。

　　茜茜喜欢在山庄里玩，缠着周迟译陪她放了一晚上的烟花，等她睡着了，周迟译才顺着那条熟悉的路往山上爬，狗也跟着。

　　新闻报道最近几天可能有流星，他闲着没事上山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被他遇到了，大约凌晨两点半的时候，流星从夜空里划过，一闪即逝。

　　茜茜追着鸭子到处跑，差点掉进湖里，他们当天就开车回了市里。

　　有老太太在，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拜年，这年过得也算热闹。

　　寇庄路厌倦家里的应酬，叫了几个朋友出去喝酒，周迟译来得最晚，走得最早，中途有人提起赵南霜，他没有回避，有人说起在一家餐厅碰到赵南霜和江寻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连酒都没有多喝一杯，周庄路估摸着，这回可能是真的分开了。

　　周迟译已经在接受这个过程。

　　陆止止告诉他，赵南霜从柳桥公馆搬走之后，每天晚上入睡很困难，不吃药就睡不着，他总不能把人往死胡同里逼。

　　上车后，司机把手机递给周迟译，给他看年前在停车场的那段监控。

　　调监控需要走程序，当时临近年关，事情就办得慢，司机今天才拿到监控视频。

　　视频里，赵南霜的车确实是被人恶意放气，那人穿了一身黑，还戴着帽子，看不清长什么样，周迟译把进度条往后拉，反复看对方从远处走向那辆车的片段。

　　几分钟后，周迟译拨通了赵南霜的电话，“在家？”

　　“刚遛完狗，在等电梯，”赵南霜下午带eleven去看医生了，它有点消化不良，医生开了药。

　　“我一会儿过去，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周迟译让司机掉头，“最近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赵南霜春节不住在这儿，两天前刚回来，“车胎的事我已经报警了，还没有结果。”

　　周迟译叮嘱道：“无论是不是恶作剧，你小心点儿总没错，最好找人陪着你，不要独处。”

　　“谢谢，我知道了。”

　　电梯到了，赵南霜牵着eleven走进去，信号不好，就先挂了电话。

　　到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喂eleven吃药。

　　但eleven很焦躁，一只在叫。

　　赵南霜心里也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安，很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对。

　　周迟译来得快，他到了，eleven才慢慢平静下来，赵南霜把没吃完的狗粮和玩具都装进箱子里，让他一起带走。

　　“这是医生开的药，按照说明书吃，我刚才喂的那颗被它吐了，”她指着桌上的药。

　　周迟译把药盒塞进兜里，“你这段时间睡得怎么样？”

　　“还好，我晚上剪视频，什么时候困了就什么时候睡。”

　　“一般是几点睡？”

　　“四五点吧。”

　　周迟译皱了下眉。

　　“我白天可以休息的，后半夜好像要下雨，你早点回去吧，”赵南霜刚说完，手机就响了。

　　是赵启明。

　　周迟译识趣地带走eleven。

　　赵南霜想洗澡，几句话应付了赵启明就进了卧室，家里没有eleven，到哪儿都很安静。

　　她心不在焉地走到衣柜前，准备随便拿一件衣服。

　　手碰到衣柜的时候，她突然顿住。

　　她怎么记得下午出门前换了衣服，衣柜的门好像是开着的？

　　难道是她记错了？

　　赵南霜心里想着eleven，门被她推开一条缝隙，突然从里面伸出来一只粗糙的手，虎口处有一个黄豆大小的烫伤疤痕。

　　“啊！”她失声尖叫。

　　血液瞬间往大脑里涌，本能地转身往外跑。

　　刘成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推到门后，另一只手握着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去年就是这把刀，你应该还记得被刀刃划破皮肤的感觉，所以不要乱动。”

　　“你把我害惨了，老婆跑了，儿子也不认我，我要怎么报复你才能解气呢？”刘成在衣柜里藏了好几个小时，手脚有些麻木，控制不住力道，她白皙的皮肤已经被划破了一条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赵南霜看清刘成这张脸，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你是找不到你的前妻和儿子才来找我的吧。”

　　李青年前就带着儿子离开南川了，刘成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们。

　　刘成面露凶光地盯着她，“你告诉我她们在哪里，我就放了你。”

　　赵南霜答应：“好啊，我带你去都行。”

　　门铃突然响了。

　　赵南霜说：“可能是邻居，被狗叫声吵到了。”

　　刘成的呼吸声加重，用力捂住她的嘴，警惕地听着卧室门外的动静。

　　楼道里站着不太放心所以去而复返的周迟译，他没有再继续按门铃，打完110报警之后，直接尝试输入门锁密码。

　　“嘀——”打开了。

　　屋内静悄悄的，周迟译大步走进客厅，卧室房门开了，他转身看过去，赵南霜脖子上的血迹刺红了他的眼睛。

　　他握紧的手慢慢松开，平静地对上刘成的目光，“说吧，目的和要求分别是什么？”

　　刘成咬牙，这两个人怎么都不害怕？

　　周迟译冷静地道：“我和她八岁的时候就被绑过，绑匪比你凶悍，求饶和说好话都不比直接解决问题有效。你既然费尽心机地找到她的住所，并且进了她的家，目的就不是杀人，是要钱还是要什么？”

　　刘成说：“把我老婆找回来，我要复婚。”

　　“李青离开南川是我安排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掳走她没用，”周迟译朝他们走过去。

　　“别过来！”刘成怒吼。

　　周迟译停下脚步，抬起双手，“不要冲动，你冷静地考虑几分钟，如果跟我谈，就把刀放下。”

　　刘成紧紧盯着周迟译，看他始终抬高双手，才用刀拍了拍赵南霜的脸，“你刚才说带我去找李青，是在撒谎？”

　　勒住脖子的力道越来越重，赵南霜呼吸不畅，咳了两声，“保命要紧，我如果说我不知道，你肯定不信，万一你割破了我的喉咙，我死不瞑目。小时候被救出来之后，警察就教过我，被劫持的时候千万不能激怒对方。”

　　周迟译说：“我打个电话，你听见李青的声音，应该就能相信了吧。”

　　刘成嘴唇抿紧，手心额头全是汗。

　　周迟译慢慢放下一只手，拿出手机，拨出号码之后就开了扩音，然后把手机放在地上。

　　电话里传出小孩嫩生生的声音：“喂？”

　　刘成猛地睁大眼睛，是浩浩！

　　“是浩浩吗？”

　　“是的，叔叔你好。”

　　“你好，你妈妈呢？”

　　“妈妈在洗澡。”

　　刘成短暂失神的瞬间，eleven猛地朝他扑过去，赵南霜也趁机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周迟译反应迅速，先夺他手里的刀，反手一推，eleven和赵南霜都被关在门外。

　　赵南霜摔在地上，脖子很疼，手摸到了湿热的鲜血，但她的心思全在卧室里，她能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响，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eleven冲着房门大叫。

　　几个安保赶来的时候，警笛声已经很近了。

　　赵南霜推开卧室房门，门半开时遇到了阻力，是碰到了躺在地上的刘成，他的双手被一条大衣的腰带绑在后面，呼吸声很重，像是极为痛苦，他身边有很多玻璃渣。

　　赵南霜抱住eleven，没有让它进去。

　　脖子隐隐作痛，她的目光从几个手忙脚乱的安保之间穿过，落在周迟译身上。

　　他坐在化妆桌旁边的椅子上，右脚踩着的那把刀有血迹，他穿着黑色衣服，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但一条鲜红的血迹顺着左手的手腕淌到了手心，又顺着手指滴在地上，他抽了几张纸巾随便擦了擦。

　　两个安保架起刘成往外拖，留下一个去扶周迟译。

　　“我没事，”周迟译左手没动，右手绕到左侧，从兜里拿出车钥匙，“麻烦你帮忙开车，先送我们去医院。”

　　安保点头，“好好好！我先下楼，把车开过来。”

　　手机一直在响，也分不清是谁的。

　　周迟译走到赵南霜身边，握住她的手，“这里交给警察，我们去医院包扎。”

　　从家门口到电梯口，地板上落了几滴鲜血。

　　赵南霜低头看着他的左手，声音有些沙哑，“你在流血。”

　　“你也在流血，”周迟译握得更紧，“怎么办啊赵南霜，明明过了今晚我们就算是彻底断了，可偏偏你在这个时候欠了我一个大人情，我如果趁机讹上你，你漫长的余生都只能被我缠着，无论谁跟你好，都得被我搅黄。你说你倒不倒霉，从小倒霉到大，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电梯到了，赵南霜扶着他进电梯，“你还能开玩笑，应该讹不到我。”

　　周迟译顺势往她身上靠，但没有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我能忍，我装的，”他喘着气，慢悠悠地说，“你想想，我好歹也是穿过军装的人，被一个烂赌徒伤了，传出去多丢脸，更何况还是在心上人面前，虽然分手了，但我得给你留个好印象，这样你以后偶尔想起我的时候，还能念着我点好。”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赵南霜……你是不是哭了？”

　　“心疼我啊？”

　　“寇庄路那条狗半个小时前还在聚众笑话我，说我白忙活半年，”周迟译笑了笑，“这不是挺值的。”

　　他得说说话让她安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完蛋了，他要因为我提前退役了’，我认真地跟你说，没这事儿，我早就有这想法了，也跟领导谈过，你道德败坏，说不认账就不认账，但我道德高尚，不该讹在你身上的，绝对不会让你背这个锅。”

　　电梯到了一楼，eleven先跑出去。

　　赵南霜心里有很多事，但又莫名地心安，“你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突然心口疼，就是觉得不对劲，”周迟译刚才在楼下待了几分钟就折回去了，“可能是我们有心灵感应。”

　　上了车，赵南霜怕碰到哪里，都不敢动，“伤口很深吗？我能不能看看？”

　　“我在跟你浪漫，你别操心我这几滴血了，”周迟译闭上眼睛，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安抚她，但嘴上还在开玩笑，“你要是实在内疚得厉害，就亲我一下。”

　　“……疼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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