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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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和亲


      孟福捧着拂尘跪在殿外,静静地扫着香炉上的浮灰。几个身穿朝服的大臣步履匆匆从他身边经过,孟福没抬头,似是很专心的样子。
      “陛下,臣之所言,属实是为了我大俞考虑!”王默祎叩首道。
      “为了大俞?”方重俭冷笑一声,“陛下,今年一过,三年休战期便到了,就算是一再退让,鞑克也不可能按兵不出!”
      “陛下,臣觉得……”
      “好了,”懿安帝敲了敲小几,座下争论不休的几人瞬间噤声,“待等朕与恭郡王下完这盘棋,你们再说。”
      伏在地上的方重俭稍稍抬起了头,只见珠帘后除了懿安帝,还坐了一个年轻人,此人华服美冠,正摇着一把折扇。
      “伯父忙于国事,侄儿就不叨扰了,这盘棋不如留下,等过几日姑母进宫了,再来和伯父下。”李庆渊笑着说道。
      “不急,不是什么大事。”懿安帝手持白子,盯着棋盘道。
      “不是什么大事?”李庆渊用折扇抵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向脚下跪着的一溜大臣们,“那诸位卿公怎么如此着急?”
      “他们日日这样,不用理会。”懿安帝一抬手,“恭儿,该你了。”
      李庆渊笑了两声,捡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懿安帝刚刚犹豫的位置上:“伯父,您要输了。”
      “哦?”懿安帝捋了捋短须,“朕看未必。”
      “那伯父是觉得自己能赢?”李庆渊又问。
      李肖眉梢一抬:“朕必须赢。”
      座下等候的朝臣们听到这话,皆神色变幻。
      方重俭当即一拱手:“陛下,若是再不战,大俞赢不了!”
      “是吗?”李庆渊望着方重俭笑道,“可我看伯父您铁定是输了。”
      懿安帝摇着头轻笑了几声:“恭儿,你从来不肯顺着朕的意思下棋。”
      “伯父,那是因为侄儿不是谄媚奸佞的人啊。”啪的一声,李庆渊打开了折扇。
      王默祎脸色愈发难看了,他咬牙道:“陛下,‘安平之约’不过三年,三年间,长鹰军也只有个喘息空当,就算是较之于从前已壮大不少,但未必有能与鞑克大军抗衡之力。”
      “是啊!”付耘归附和道。
      懿安帝许久没言语,他无奈地放下白子,叹了口气:“恭儿,是朕输了。”
      李庆渊大笑起来,他饶有兴致地蹭到李肖的身边:“伯父,侄儿要讨赏。”
      “你想要什么赏赐?”李肖顺从道。
      “侄儿想要从前襄国夫人留下的那座宅子,陛下给吗?”李庆渊问道。
      李肖一掌拍在了李庆渊的背上:“小子,赢了朕一局棋,就想要座宅子?”
      “陛下!”李庆渊嬉笑道,“您送侄儿一座宅子,下次侄儿就让伯父您从头赢到尾。”
      “哦?”李肖挑眉道。
      “毕竟,有得必有失嘛。”李庆渊勾起了嘴角。
      懿安帝神色一滞,他眯着眼睛打量起李庆渊,半晌后,说道:“你是不是胖了?”
      “谁说的?”李庆渊跳了起来,“侄儿日日在京郊溜马围猎,怎么可能胖?”
      李肖笑了笑:“行了,朕许了,恭儿明日便可去府库领襄国夫人的宅子。”
      李庆渊登时大喜,谢了又谢,这才从那帮朝臣身旁溜出殿门。
      “陛下,臣……”王默祎见人走了,赶忙抢占先机。
      “好了,”李肖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朕对此事已有决断。”
      “已有……”王默祎等人一愣,“陛下您难道已经……”
      “一周前,钦差带着朕的亲谕前往广宁,大抵今日就能到了。”李肖不紧不慢道。
      “亲谕?什么亲谕?”
      “难道是接郡主回京的圣旨?可那和‘安平之约’有什么关系?”
      “陛下该不会是……”
      懿安帝的话一出,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孟福!”李肖突然提声叫道。
      跪在殿外的孟福闻声赶来,他尖声细语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把那日送出京的圣旨找出来。”李肖道。
      “是。”孟福瞥了一眼方重俭,回身找出那卷留存。
      “念!”懿安帝大手一挥。
      孟福提了口气,朗声道:“朕绍膺骏命……”

      “朕绍膺骏命,肃王之女,郡主忆锦,品行端淑,自幼承蒙皇恩,继大俞国祚……今鞑克八部主柘木儿氏特请奏圣主,以求皇女,婚配其子,修两朝之好,结民力欢心。朕体恤蕃属,兼听群臣,特封肃王女忆锦,进广宁公主,和亲鞑克……”
      堂外一阵冷风刮进屋中,门廊上还未来得及拆下的灯笼左右摇摆,细线不堪重负,被风扯断,落在了李司南的身边。
      李司南直直地跪着,神色平静。
      “殿下,接旨吧。”钦差捧着圣旨,走到她的面前。
      “我不用上京了。”李司南兀自说道。
      “什么?”钦差没听清。
      李司南笑了起来,她仰起头,双眼清澈却无神:“我不用上京了。”
      钦差愣了愣,赔笑道:“殿下确实不用上京了,但陛下封您为广宁公主,这可是诸亲王女中独一份的荣光。”
      “独一份……”李司南嗤笑着起身,一甩长袖拂掉了圣旨,“真是好大的荣光!”
      “殿下!”钦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捧起圣旨,“殿下怎能如此待陛下亲谕?”
      李司南身形微晃,她扶着门框,笑着冲原奉道:“崇令,这真是荣光吗?”
      原奉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和亲,这属实超出他的预料了。
      一年多来,前朝后宫中有无数关于广宁的风言风语,原怀宁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但其中从未有过和亲二字。
      而此事,不论是太子李煦还是穆王李伏、蒋守承还是徐乾阳,亦或是长公主和张兆和都一无所知。
      是懿安帝个人所为?还是又有旁人插手其中?原奉不得而知。
      他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论是主战的太子一派获胜,还是主和的穆王一党占了上风,原奉都有应对之策,他早已不怕方重俭的教唆挑拨、安插掣肘,更不怕穆王勾连外族、借刀杀人,可如今,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卷走了一切。
      原奉不知图日西是否向柘木儿王透露了李司南的真实身份,更不知京梁此意到底为何,如今他只知道,广宁公主和亲,鞑克不战,长鹰衰颓,北境似乎就此永无翻身之日。
      “殿下,是臣的错,臣不该留下您的。”原奉道。

      圣旨就放在正屋堂前,几个小厮路过时不由停下,看着那卷皇恩攒头低语。
      自钦差来到广宁府后,李司南闭门两日,谁也不见。她不吃也不喝,自然也不哭闹,新晋的广宁公主出奇平静。
      前些日那些收拾好的上京行囊也都搁置下了——和亲出绛有专门的皇室嫁妆。
      钦差带来的一众使臣司礼以及鸿胪寺官员都已收拾妥当,他们将冠冕服饰、珠宝翡翠放在了李司南的门前,但却无人理会。
      日子就定在三月十五,据说那天宜嫁娶。

      “殿下,殿下?”就在和亲的头一晚,秋婆婆领着一个年轻女子敲开了李司南的门。
      李司南看着那姑娘就是一愣:“你是……”
      “这位是宝珠,是将军让老妇给殿下送来的。”秋婆婆面容憔悴,但强颜欢笑道。
      “宝珠?”李司南皱了皱眉,“将军让你来……”
      话还没问出口,李司南突然恍然,她瞬间恼怒起来,推开宝珠姑娘便往外跑。
      秋婆婆被她吓了一跳,忙大喊道:“殿下,您要去哪儿啊?”
      “原奉呢?”李司南随手揪住一个长鹰军军士问道,“你们将军在哪里?”
      “殿下,我们……”军士又惊又慌,语无伦次。
      “原奉,原奉?”李司南甩开他,转身又要往府外走。
      “殿下!”秋婆婆一路追喊。
      李司南气血上头,早已分辨不清方向,她冲出将军府,又被推搡进熙熙攘攘的大街。她听不清身旁人的言语,也几乎看不清来往的行人。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她的耳中:“殿下?”
      李司南眼含怒气,回身一巴掌便要落下,却被原奉抓住了手腕:“李司南!”
      终于,她恢复了平静。
      “将军?”蔡昇跟在原奉身后,一副丧眉耷眼的模样,他觑了觑李司南,又觑了觑原奉,重新低下了头。
      “原奉,你怎么敢?”李司南看到蔡昇,又叫出了声。
      原奉抓着她的手腕,沉默不语。
      “从前我还是个粗贱的小丫头时,将军也是想把我送给谁就送给谁,若是没用了,随手一丢便罢。现在我成了公主,将军便要寻旁人来使唤,宝珠已是人妻,你居然……”
      “殿下,”原奉放开了李司南的手,“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李司南抿了抿嘴。
      “但殿下没猜错,我确实想过由宝珠代你和亲,但……”原奉回头看了一眼畏头畏尾的蔡昇,“但可惜她怀孕了,臣便只能令宝珠来服侍殿下更衣。”
      “原崇令!”李司南一时气急,她指着原奉骂道,“你就是个混蛋!”
      “殿下没说错,我就是个混蛋。从前把殿下当做粗贱丫头的时候,我想把你送给谁就送给谁,没用了便随手一扔。现在殿下身份尊贵,臣自然得供着殿下,哄着殿下,臣……”
      “你不要再说了!”李司南叫道。
      原奉笑了:“殿下现在气消了吗?可以和臣回去了吗?”
      李司南望着原奉,瞬间红了眼眶,她想说:“带我走吧,崇令,我们离开这里,天高海阔,哪里都是安身之所。”
      可最终,她说出口的是:“好。”
      原奉弯下腰,把李司南抱上了马。
      李司南看着原奉牵起马缰,看着他手腕上露出的伤疤,眼角滑下了一滴泪:“以前梅先生告诉我,公主的夫婿被称作‘驸马’,为给公主牵马之意。崇令,如今你给我牵马了,你又是我的什么人?”
      原奉没有回头,也没有犹豫,他答道:“我是殿下的臣子。”
      李司南却笑了:“原奉,原将军,原崇令,你何时把自己当做过我的臣子?”
      “一直,”原奉回答,“原家生生世世都是大俞皇朝的忠心臣子。”
      “崇令,你说玄冲道长、梅先生还有师父会念着我吗?”李司南又问。
      “会的,他们都是重情义的人。”原奉答道。
      “崇令,你说梅花印里的梅花还开着吗?”李司南抬起头,望着天边的火烧云。
      “许是败了吧。”原奉回答。
      “明早我便要走了,崇令你会想念我吗?”李司南低下头,望向为自己牵马的人。
      这回,原奉没有再答话了。

      第二日清晨,天更还未亮,出使关外的送亲队伍已候在了将军府的门前。满目皆是崭新的大红缎子、铺了满地碎纸红烟,还有台下停着的枣红马、云銮车。
      宝珠捧着鞑克女人出嫁常戴的翠冠,走到李司南的面前。
      “到时辰了,对吗?”李司南坐在桌边,平静地望着铜镜里金妆华服、流光溢彩的新娘。
      宝珠点了点头,她抬起翠冠,想为李司南戴上。
      “放在一旁吧,我自己来。”李司南说道。
      宝珠犹豫了一下,终是放下翠冠,低头走出了闺房。
      屋中无人,李司南便冲着铜镜中的人笑了一下,铜镜中的人便也冲她笑了一下。
      “去年未解相思苦,今日已做他乡赴。”李司南出神地念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原奉立在一侧,低声道:“殿下,别误了时辰。”
      听到这话,李司南笑了起来:“这种好事,误就误了吧。”
      原奉站着没动:“殿下。”
      “你进来。”李司南叫道。
      “钦差已在府门外等候多时了。”原奉说道。
      “可我的翠冠还没戴上,新嫁娘怎么能蓬头垢面地出门?”李司南的声音盈盈传出。
      “殿下……”原奉无奈道。
      “崇令,”李司南打断了原奉的话,不知何时,她已来到了门边,公主捧着翠冠,笑着看向原奉,“崇令,能为我戴上它吗?”
      初见时还面容稚嫩的小女子如今已成了娉婷的大姑娘,她梳着新嫁娘的发髻,化着京梁时兴的桃花妆,两弯蛾眉,一副明眸,双唇染着娇艳欲滴的嫣红胭脂,额前垂下的流苏时而招摇晃动。
      原奉心底一颤。
      “我美吗?”李司南的眼中似有含泪。
      原奉点头,却没有说话。
      “你想让我留下吗?”李司南看着他,认真道。
      “我想。”原奉直言道。
      听他这样说,李司南瞬间眼前一亮。
      “但我不能,殿下,我不能。”原奉接过李司南手中的翠冠,“若是我抗旨不遵,北境长鹰便会岌岌可危,殿下心中所系的草原也会生灵涂炭,所以臣不能。”
      李司南眼中的光又渐渐暗了下去。
      “若是我如殿下所说,与殿下远走高飞,那原家又当如何?北境又当如何?”原奉捧起翠冠,戴在了李司南的髻顶,“但臣不会忘记殿下那日在呼察湖边的祈愿。”
      “记着又如何?此生都实现不了了。”李司南推开原奉,拔下了一支原本插在发髻上的步摇,塞在了原奉的手中。
      “此生都实现不了了!”李司南哭着喊道。
      原奉低下头,这才看清掌心的步摇,那正是璧心公主生日时他送的礼物。

      城门口一声悠远的角号声起,千斤重的灌金城门缓缓打开,布防的将士一声叹息,收弓插箭,走下门楼。
      等候在城门外的仪仗侧目看去,就见公主出嫁的车马徐徐开来,为首几人持扇礼,而后是朱红色的云銮车,十车嫁妆被梧桐木雕的箱子装着,跟在队伍最后。
      当车马驶出护城河时,礼乐奏起,礼扇合开,钦差为广宁公主掀起门帘,露出了坐在轿中的和亲新娘。
      仪仗自中间分开,为广宁公主的车驾让出了一条路,车马缓缓起行,向草原深处驶去。
      晚风来袭,吹动了嫩黄的新草,马蹄踏上浮泥,留下了无数凌乱的脚印。
      李司南闭上眼睛,她似乎又听见了八年前那个在耳边低吟的歌声。
      “草原的那端,是无边的花开,草原的公主,是天神的礼物,吾王的守护从巫兰山下绵延,那是上苍的光辉,穹庐之下的神圣……”
      “吾王自南方的天边降落,召临这片圣土,亲吻这片穹庐……”
      “阿雅王朝,万世永立。”李司南低声道。
      此时天边朝霞漫彩,曦光燎原,圆日勃发。
      李司南看着落在手边的一道光,脑海中隐隐出现了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他留着美须髯,身着骑射服,铁腕扣上挂着金鞭,顶冠戴着鞑克王饰,气宇不凡,面容俊朗。
      男人的背后是耀眼灼目的光芒,李司南不由眯起了眼睛,想要握住他递来的双手。
      “璧心,你可知额祈葛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男人笑着问道。
      李司南迷茫,她摇了摇头。
      “璧心,是草原的至宝,是美玉,是巫兰山之心,传闻中它有着万丈光芒,能照亮最黑的夜,女儿,你就是阿雅王朝的璧心。”男人说道,“自巫兰山下,从上离到广宁城关,草原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草原的未来便是你的未来,将来你便是阿雅唯一的。”
      “额祈葛……”李司南轻声唤道,“你知道吗?我要回来了。”
      男人的身影逐渐模糊,李司南眨了眨眼睛,泪水溢出眼眶,而面前只有殷红的车轿帘幕,和被自己泪水打湿的袖笼。
      “殿下!”车外有钦差喊道,“我们马上就要到白凉城了,那里有鞑克人的迎亲队伍。”
      李司南拭干眼泪,轻轻掀开窗帘,她伏在窄小的马车窗口向外望,已能看到耸立在半山腰上的行宫。
      “今日我们就在这……”
      啪!李司南的话还没说完,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车队瞬间哄乱做一团。
      “出什么事了?”李司南一惊。
      她不顾陪嫁侍女的阻拦,一把掀开车帘。
      “不好了,有刺客!”车队中有人高喊。
      李司南瞪大了双眼,她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礼扇,低头看到了倒在车前的钦差。
      “不是刺客……”李司南喃喃道,“不是刺客……”
      插在钦差胸口上的铁箭一端俨然刻着一朵草原之花,那是柘木儿王的图腾,是王军的象征。
      “不是刺客!”李司南提气喊道,“回城,回广宁!”
      然而眼下长队大乱,早已无人听她言语。
      “殿下!”此时,白凉城城门上有人高喊。
      李司南抬头望去,就见一英俊高大的鞑克男人立在城墙上,他身穿上离贵服,额前扣着一抹金玉朝冠,正是旁勒阿雅氏?图日西。
      “你……”李司南看着他,不由后背发凉。
      图日西朗声大笑,他道:“殿下,臣是来接亲的。”
      说罢,城楼上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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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第78章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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