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回忆

　　“礼成——我等恭贺仙尊！”
　　卫道蹙了蹙眉，在宽袍大袖之下悄无声息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发凉的僵直手指。
　　他站在最高处，略抬眼，往下一看，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一片，犹如大型蚂蚁聚会现场。
　　众人弯腰行礼冲着他拜了拜，颇有些恭恭敬敬的意思，但也有种一堆柴火将他架起来的错觉。
　　又冷又热。
　　居高临下的感觉应该很好，但高处不胜寒说得更好。
　　卫道百无聊赖等待结束，也不应酬，挥了挥手，转身就准备回家去。
　　走在路上，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卫道！仙尊！这里！等等我！”
　　卫道脚步一顿，并不想回头，然而身后的人越喊越大声，也不肯停。
　　忽然又有人拍了拍卫道的肩头，有点气喘吁吁，迅速拉住卫道的一只手腕，半是高兴半是埋怨，似怒似嗔道：“怎么听见我喊你也不等一等，还要往前走呢？”
　　卫道转头一看，看着眼熟，想不起来是谁，就问：“有事？”
　　“我是邬有，仙尊的朋友，又忘了么？没关系，我都记得，仙尊要是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
　　一身红衣的邬有拉着卫道的手腕，笑嘻嘻表达友好，说话也亲近又温和，卫道越听越耳熟，就是死活想不起来什么东西，只能又蹙了蹙眉。
　　“你不高兴了吗？别不高兴，有什么事都尽管告诉我，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邬有往卫道身边贴了贴，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卫道笑了笑。
　　卫道感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但是对方这样的亲近又确实熟悉，似乎没有恶意，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自己的记忆问题，稍微缓和了一下态度，尚且有些疏离，但比起刚开始已经软化了，略笑了笑道：“你说原是我的朋友？”
　　邬有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不，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从没变过。”
　　卫道想了想，点了点头，笑道：“好吧。我想回家，你跟我一起？”
　　邬有兴奋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好啊，好啊，我正想说这个呢。”
　　一个人慢吞吞从边上蹭到邬有身边，对卫道扬起脸笑了笑，卫道看过去，他细微打了个哆嗦，似乎冷了。
　　卫道问：“你是？”
　　他对卫道笑了笑，渐渐自然起来说：“我是成连雨，仙尊大概也不记得我的，我是人间一处的土地山神，说起来，曾与仙尊有过一面之缘，还送了一面镜子给仙尊，那镜子名为镜花欢，本想等仙尊闲暇时候与我说说话，等了许久，仙尊都没找我，我不知仙尊近况，不好轻易动用镜子，就自己来了。还请仙尊恕我冒犯……”
　　成连雨将卫道看了一眼，低下头去，作出示弱的伏低姿态，又似乎道歉。
　　卫道说：“那你也是我的朋友？”
　　成连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抬起头对卫道笑道：“若仙尊不嫌我高攀，我也希望与仙尊做个朋友的。”
　　卫道想了想说：“那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坐坐说说话再走？”
　　成连雨兴高采烈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仙尊。”
　　他似乎有些感慨地说：“当时只短短见了仙尊一面，没想到仙尊原是这样好亲近又温和的一个人，早知如此，我该早来的，幸好，现在也不算迟，还是仙尊托福。”
　　成连雨看向卫道笑了笑。
　　卫道回了他一个笑。
　　三人便如此这般说笑着一路回到了卫道屋内。
　　卫道开了门：“请坐，请坐。”
　　邬有将卫道扑住蹭了蹭笑道：“既然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住处，怎么还这样拘谨？我们是不客气的，仙尊也不要这样客气才是呀。”
　　他说话间，不知从哪来冒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红色狐狸缎面尾巴，波浪似的在卫道眼前晃了晃，倒不像一只狐狸的尾巴，更像是某种小猫诱捕器，火焰一般在眼前晃动时，颇像微妙又恰到好处的挑衅逗弄，叫人一时舍不得眨眼，又舍不得伸手，若伸手出去碰一碰都担心弄脏，坏了手感似的错觉。
　　比起之前在路上说话，他现在确实不客气许多，什么矜持拘束统统都不见了。
　　卫道看向他的尾巴，就忽视了邬有眼中饶有兴致盯着他的目光一寸寸在面上流转。
　　卫道将邬有从身边推开，多看了一眼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微不可察摇了摇头，笑叹道：“确实不客气了。”
　　他对这条尾巴只有纯粹的欣赏，再多就什么想法情绪也没有了。
　　卫道对邬有和成连雨笑了笑说：“既然到了我的地方，大家都不讲究客气，你们也别看着我了，自己好好招待招待自己吧。”
　　气氛缓和许多，似乎这间屋子比之前的许多条路都令人放松。
　　成连雨看着卫道问：“仙尊都不问问从前的事情吗？”
　　卫道摇了摇头回答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了，知道未必就好，万一从前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我一听见就不舒服，还不如不知道的好。你们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反正现在只是坐坐，路上也说了许多，在这里休息休息，也就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成连雨一挑眉问：“怎么？你们想赖在这里不走？这可是我家。”
　　卫道坐在边上，翘了椅子三条腿往后靠着墙面，将他们看了看说：“我不准备让自己以外的人在家里待很久，你们不能例外。”
　　稍微缓和的温水流动般的气氛忽然就凝固起来，仿佛当头棒喝，又似乎天寒地冻覆盖了一条小溪流水的冰层在屋内漫延而去。
　　有点冷。
　　卫道看了看成连雨，不知道他会不会冷得再打哆嗦。
　　他没有。
　　成连雨对卫道笑了笑，似乎不介意那些话，看着卫道说：“我知道了。”
　　他想了想，另外找了一个话题问：“说起来，仙尊平日里在洞府附近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成连雨歪了歪头看向卫道笑道：“还是说，仙尊一直勤勉努力刻苦用功整日修炼？”
　　卫道回答道：“不记得了。”
　　成连雨软声问：“仙尊想一想，之前想不起来，可以想想以后？”
　　卫道就想了想说：“反正已经是仙尊，那我当然整天随自己心意玩乐休息了。”
　　成连雨点了点头似乎也跟着想了想那样的场景，笑道：“仙尊真是童心未泯。”
　　卫道只笑了一下：“也不至于，我对外出也不感兴趣，要做事就更没有想法了，只有休息，不必用什么，时间就过去了，我觉得很好。”
　　这么说起来，又好像几个人围在一起谈心，卫道不喜欢这种氛围，眉眼间绕着一股愁绪。
　　邬有坐在桌边，歪着头看着卫道问：“那仙尊想，什么事情才是最大的快乐？”
　　卫道挑了挑眉，笑道：“当然是死亡。”
　　他删繁就简地说：“无尽的死亡，或许痛苦，或许无知无觉无声无息，或许极快，或许极慢，数不清的死亡，最迅速简单的解脱，快刀斩乱麻，解决一切事务，不必有后续，不必有解释，直白而且纯粹，这就是于我而言最大的快乐了。”
　　邬有略有惊讶，笑道：“这么看，仙尊真是特别，说一句世上独一无二也算名副其实的夸赞了。我比不过仙尊，虽然也这样想，只是终究有所不能，世事繁杂，总被拖累，又有各种人物，越发麻烦，没有仙尊这样的气魄，也该我只能屈居人下。”
　　他笑吟吟看着卫道，十分不掩饰地问：“那如果我想现在就杀了仙尊，仙尊怎么想我？”
　　卫道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杀得了我，你尽管来好了，反正我未必记得，你也不必多想，也不必多问，我还真不一定只死这一次，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谁处处去记上次又怎么样？你杀我一次，而我下次见面还记得你，或许可以说说想法，你也是独一份了。”
　　邬有眼前一亮高兴问：“这么说，我是头一个这样问仙尊的人了？”
　　卫道想了想，并不清楚，耸了耸肩笑道：“随你怎么想。”
　　邬有拍桌子笑道：“那就是了。”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卫道，眼睛里隐约又有些不稳定的情绪在暗处滋生壮大，仿佛有点感慨，又有点唏嘘，弯着眼睛，神情居然似乎有些郑重，闭了闭眼说：“我记住了。”
　　卫道可以不记得，但他一定会记得。
　　不管是这一次，下一次，还是以后。
　　成连雨问卫道：“仙尊喜欢人间的食物吗？”
　　他说话间就从储存空间取出许多碗碟筷子来放置在桌面上一一摆开说：“我带了些来。”
　　成连雨看向卫道，有点忐忑问：“不如仙尊尝一尝如何？”
　　卫道看了看桌上，并没什么感兴趣的食物，不过对方都这么说了，勉强尝一口，起身坐过去，捏着筷子将花生米看了看，边上的邬有递过来一个勺子，笑眯眯对卫道说：“尝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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