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七九】失魂归
背上的傅云疏渐渐没有了任何动静,唯有轻弱的心跳贴着重离的脊背。
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境地,本是来寻个真相,却差点把傅云疏的性命给搭进去。回程的船尚在,重离把他放在船舱时,他的脉息已经极其虚弱,半睁的眼中毫无神采和焦距,体温低得吓人。
“云疏。”重离把所有能脱的衣服都脱下来盖在了傅云疏身上,把他冰冷的双手裹在怀里,不停唤他的名字,“别睡,我们快回去了。”
傅云疏没什么反应。
重离懊悔到了极致,若早知如此,他宁可一人前来起源之地,即使是魂飞魄散也不愿看到傅云疏没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
他低下头,心中的思绪比起千里冰封的严寒刺骨更痛苦万分。归程顺流而下,比起来时快了许多,不久便再看不见起源之地的模样了,仿佛那片荒谬绝伦的土地从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穿过茫茫烟雪,在天边隐隐约约露出一片粉白花冠。船渐渐停靠在岸,天九身着白衣,在樱树下张望,肩上发上落满白雪,显然是已经站了许久。见到船来,先是欣喜,再看到满船猩红的血迹时,目光骤然变得惊惧。
“尊上!”天九扑进船舱,看到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花容失色,“这是怎么了!”
重离没时间同她解释那么多,把傅云疏背起来就朝云殿的方向飞去:“去找医仙来!”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傅云疏从未受过什么伤,更是个不怕冷热的怪物,似乎连寻常人的风寒脑热都异常罕见。这样鲜血淋漓地被重离背回寝殿,吓坏了一众侍女,呆看着连帮忙都抛脑后去了。
重离没忍住朝她们吼了一声,她们才反应过来,慌忙去端热水找新衣去了。
重离习惯性地把傅云疏放在了过去自己房间的床铺上,他背上没有一块好肉,无法平躺,只能侧身。血肉和衣裳已经紧紧粘在一块,重离只好摸了把剪刀来,顺着后领一点一点剪开。
在撕扯和血迹凝固在一块的布料时,傅云疏轻哼了一声,虽然依旧神智不清,但很快额头上就冒出一层冷汗。
被天雷贯穿的筋脉变成了深黑颜色,像树杈一样蔓延在鲜红破碎的脊背上。重离满手是血,咬紧牙关手仍抖得厉害,甚至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剪破了。
他的心理承受力向来不强,在把衣裳顺利褪下之前,他有几次都觉得要昏过去了。
还好天九很快把医仙叫了来,医仙看过后眉头锁得比蝴蝶结还要纠结,不由分说把房中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重离无计可施,在门口吹了会儿冷风,才走到院子里舀水,洗一洗手上凝固的血。
身后有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道是天九。她说道:“阿离,你们是不是失败了?”
“失败?”重离细想了想这个问题,自嘲地摇摇头,“失败也得有个失败的对象。我们这哪里算得上失败,我们连那位什么模样都没看见。”
天九疑惑道:“什么意思,你们没去到神界么,那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重离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什么都没见到就铩羽而归的因由,沉默着洗手,水流从指缝中缓缓流下,冲刷下一地暗红,但手上的颜色却好似长在上面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你说话啊!”天九丧失耐心,扯了他一把。
重离本就心不在焉,一个趔趄撞到了花圃的围栏上。他微微抬眼看着天九,眼睛慢慢红了起来:“阿九姐姐,为什么会这样?”
“我以为是胜是负,应当交手之后才见分晓。可是我们甚至都走不进去,见不到人,云疏就已经被他们伤成这样,我保护不了他,我没法保护他,为什么会这样?”
天九愣了:“你们没走进去?那是谁把他伤成这样的?”
重离无言回答。
“是神,对吗?”
“我不知道!”重离低吼道,“我若是知道我也不会如此沮丧!神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情绪已经游离在失控的边缘,天九只是盯着他看,并未再追问他什么。
“我明白了。”天九沉吟道,“我们之前或许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侍女匆匆跑来打断她:“仙姬,长生天外有人……”
“糊涂东西,看不到尊上什么情况吗,这时候跑来聒噪什么。”天九横眉斥道。
侍女吓了一跳,诺诺道:“是、是檀华仙姬和平宵仙君他们,说是尊上这几日无故没去碧华殿,放心不下过来探望。”
天九还想骂人,侍女先发制人道:“他们已经在天梦泽了,仙姬去见一见吧。”
天九的脸色如霓虹一般变来变去,甩手道:“罢了,我先去打发他们。重离你避一避,别乱跑,别让他们看见你。”
“嗯。”重离应了一声,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许久未再佩戴的玉净冰绡裹在了眼上。
的确是不能让仙界的人看见他,他给仙界带来的阴影,恐怕千百年过去都不会消散。倘若他们知道那差点拆了仙界的鬼王此刻就站在傅云疏门口,指不定会有怎样的反应。
但是,起源之地已经去过,就连神界都已知道他还活着这件事了,还有什么掩藏的必要呢。
一步错步步错,生死未卜的傅云疏,迷茫未知的前路,都在和重离最向往的平静的生活背道而驰。
傅云疏的房门一闭就是三天,三天里,重离日日守在门口,更是眼皮没合一下。医仙一脸疲惫从房中走出来的那一刻,重离从未那么紧张无措过,仿佛宣判生死的是他自己。
“尊上无事,那雷击似乎并未想要他性命,还是留了一线生机的。”医仙的话刚让重离松口气,紧接着却又砸出个当头一棍,“不过尊上经脉断裂,修为毁了十之八九,恐怕以后也难再恢复了。”
“你说…什么?”
对于仙族而言,修为损毁与凡人断臂无异,提不起剑,杀不了敌。便是说从此往后,他都只是废人一个了。
重离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傅云疏身上,他可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平魔族战乱,撑起封仙剑阵的人,他是仙界的信仰,也是重离的信仰啊。
怎么会,变成废人?
傅云疏那么清傲的一个人,这比直接要了他的性命更加难受折磨。
起源之地的神,可真是擅长精准地戳在一个人的软肋上。
医仙嘱咐了他许多话过后离开,重离浑浑噩噩地走进房中。
房间里,药草香,淡淡的幽梅花香混在一起。傅云疏静静躺在床上,合眼浅眠,脆弱的像一片一触即碎的冰。
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这房间里的一切和自己离开时的毫无二致。
风掀起书桌上堆起书籍的一角,上面还有重离稚嫩的笔迹。窗户上贴的剪纸已经泛黄,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坠下。壁橱整整齐齐搁着一排小玩意儿,竹蜻蜓小泥人,还有一罐宝相花糖。衣柜里,满满都是叠好的黑色练功服,一根鲜红的发带摆在上面。
多少记忆停留在这里,多年来未曾一变。
他都留着,从未忘记。
看到这些东西,重离忍耐依旧的情绪彻底崩溃,跪在床榻前泣不成声。
龙息微弱,天梦泽的气温也降到了冰点。每日每夜的风刀霜剑,紫竹林大片大片凋零死去,云殿中的花草亦无一幸免,一眼望去皆是一片枯败的景色。
傅云疏昏迷的几日里,重离养成了个坐在窗前发呆的习惯,就看着窗外纷纷扬扬下雪,看着窗户上一点一点结起冰花,一坐就是半晌。
七日过后,傅云疏终于睁开了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好冷。”
他曾经从来不会怕冷。
重离把房间的每一个缝隙都封严,放上两颗萤火星取暖,晚上便钻进被窝里,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取暖睡觉。
不过从那以后,傅云疏的手再也没有过温度,天梦泽也再未升起过一丝温暖。
“你说你也不吃东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你。”重离趴在他身边,把他一缕头发缠在手指上,“总不该问你今天想穿什么衣裳吧?”
傅云疏摸着他的头,轻笑道:“天天躺在床上,哪里需要穿什么衣裳。”
“等你好了,我们出去走走吧。”重离道,“人间正是六月天,比这里暖和多了。”
“好。”
“还可以去无相海,夏集开了,应该有不少好东西。”
“行。”
重离靠在傅云疏肩膀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有时候总会误解对方,但有时候又分外默契。靠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彼此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提起起源之地的事和傅云疏的伤。
傅云疏不太喜欢总躺在床上,过了几日便下床行走了,总说自己无妨,也不知是否真的无妨。
天九在和傅云疏深谈了一次后,主动包揽了仙界的事务,让他好生养伤。起源之地也不知原因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日子突然就清闲了许多。
因着气候严寒,院子里的花草枯死了一大半。傅云疏让人全给拔了,换来一批梅花,终于是给光秃秃的院子增了点颜色。每日他就给花剪剪枝,浇浇水,重离则在一旁跟他谈天说地,他听着,偶尔点评上一两句话。
这种朝夕相对的日子,让重离忽然找回了从前住在长生天时的感觉,他有时看着傅云疏在院里培育梅花的样子,便十分期盼时间能够在此时停留地久一点,一点就好。
但他知道,这种平静总不会永远存在,他从未忘记起源之地带给他的耻辱和震惊。
傅云疏虽嘴上未提过半个关于起源之地的字,但偶尔他路过紫竹林,望着天梦泽的水,眼中的失魂无法掩饰。
他应当是无比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的,所以每天他的云淡风轻和不在意,都会变成一根扎在重离心上的刺。
重离无时无刻不想拔掉这根恼人的刺。
爱一个人,是会想为他付出一切的。
插入书签
昏天黑地的半个月,做不完的project,疯了啊啊啊啊我想写都没时间写文,救命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