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维之春

　　回江宜市又是五个小时的车程。一大早上出发的两个人终于在下午时分到达了目的地，而顾妈妈已在火车站门口等他们两个多时。
　　后天就是小年夜了。
　　于情于理于常识，夏川卿都不应该坐着这辆车去往另一个人的家里，他该去的应该是父母俱在的南京城。
　　只可惜那座城市不欢迎他，而城市里面的人也不欢迎他，他也不在意他自己到底去不去那个地方过节日。
　　夏川卿只是觉得独守空房的除夕有点寒冷，而且过分地特立独行。他曾在火车上度过这一个夜晚，车上的人不是在跟亲人视频就是在打电话，唯独他，一个人带着耳塞和眼罩，坐在角落闭目养神。
　　安自行在那天晚上给他发了一个红包。
　　“除夕快乐。”
　　那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会给他群发这个消息的人，他含笑着打开那个红包：
　　88.88。
　　这还真是安自行做出来的事。
　　夏川卿坐在顾妈妈的车上，脑海里翻腾起故人旧事，然后猝不及防收到一通电话。
　　这通电话是夏梓席打过来的。
　　夏川卿想都没想直接把电话按掉了。
　　然而电话再次响起，仿佛锲而不舍。
　　再按掉。
　　电话响了两遍。
　　然后就没有第三遍了。
　　对面的人没有打第三遍电话，看来是放弃了。夏川卿冷冷地在心里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两次就放弃了。
　　还不如安自行那种不靠谱的家伙。
　　那家伙还知道多打几次
　　夏川卿看着顾妈妈的路虎外滑过的风景，再看看身旁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顾聂，再看看车内安静的仿佛一滩死水一样的空气，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下一秒顾聂就说了句话，打破了诡异的平静。
　　“妈，这次过年怎么过？”
　　“嗯？”老司机轻哼了一声，然后不置可否地回答，“你自己动脑子想想。”
　　“……”顾聂算是服了他妈，在短暂的沉默后，虽然谁也不知道他动没动脑，他再次换了个方式问自家老妈，“我是说今年家里过节会有几个人？”
　　“你还想要几个？”
　　“你，你爸妈，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共几个还要我教，会不会数数了！”
　　“会会会。”顾聂少见地唯唯诺诺，“所以我带个人过来也没事吧……”
　　“你是专挑这个时间问的吧。”顾妈妈通过镜子扫了眼后座上的两人，“干儿子也来我们家过年？”
　　干儿子……
　　顾妈妈还真是……口无遮拦。
　　“我……”夏川卿正想解释一下，没想到顾聂抢在了他前头。
　　“他一个人在江宜，大过年的没个人陪着，我怕他寂寞寒窗空守寡……”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顾妈妈被这“寂寞寒窗空守寡”给惊了，“自己咒自己很好是吧！还有，你这古诗不是这样用的，我可没教过你。”
　　顾妈妈条件反射地怼了回去，后知后觉自己的话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她是怎么知道“空守寡”是在咒顾聂的……
　　顾妈妈立马一改自己狂放不羁的说话方式，礼貌地对他干儿子说：“……额，川卿啊，阿姨……”
　　“妈，行了，别解释了。”顾聂不耐烦起来，“我们仨就摊开了讲行不行。”
　　“川卿是知道你知道这件事的，我们三个都是知情人，有话不要拐个十八弯再说出口。”
　　“我先说，我想把川卿带我们家里来过年行不行。”顾聂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我知道到时候一大家人都在，但是我看不得川卿一个人呆在家里过年。”
　　“可是你要知道这样不符合规矩，你当你爸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川卿和你的关系比他和自己家人的关系好？而且，大年夜晚餐一向是家宴，家宴你懂不懂？”
　　“我是允许你们两个谈恋爱，但是在你爸还没有同意之前，过年还是不能越矩的。”顾妈妈也发现自己之前说话的语气有点重，看是自己儿子，又有一些心软起来，“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也知道顾聂你真的很喜欢川卿，而川卿也很喜欢你，但规矩的的确确不能破。”
　　“你们是大孩子了，需要权衡利弊。如果现在就把这件事闹开来，对于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不如到了大学再从长计议。”
　　“所以这次过年？”顾聂试探性问了句，“我可以去陪夏川卿吗？”
　　“不可以。”顾妈妈在这件事上没有丝毫让步，“一家人都在。不可以这样自说自话。”
　　“可是！”
　　“顾聂，没事。”夏川卿打断顾聂，“我一个人也能过年。”
　　“但是那是你没有我的时候！”顾聂看着顾妈妈正在开车的背影，斟酌之后道：“妈，我已经很久没有玩翻墙的把戏了。”
　　“不要威胁我，谢谢。”顾妈妈没有理顾聂，“你自己想想和川卿关系暴露的后果。”
　　“你要是在大过年的不呆在家里而是去陪同学，而且是个男同学，我敢肯定你爸要打断你的腿。”
　　“我们家没有带外人来过年的先例，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去陪外人过年的先例。”
　　“但是夏川卿他是一个人过年，如果是我在外地一个人过年……妈，你舍得吗？”
　　答案毋庸置疑。
　　“舍不得。”
　　然而顾妈妈加了一句话，“所以我会和你爸想方设法去陪你。”
　　“如果，我在外地，你们陪不了我，然后又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的家在那里，你会不会希望我和他们家一起过年。”
　　“会又怎么样？”
　　“所以，没有关系。”顾聂有理有据地辩解，“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敏感，所以，我觉得我爸和四位老人是不会想到那里去的。”
　　顾妈妈头一次沉默起来。
　　“你说的有道理。”顾妈妈在长久的思考后给出了让顾聂喜出望外的回答，“那我得多包一份红包了。”

　　在春节来临之前，夏川卿终于知道了顾聂的家庭构造，顾聂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母亲那头有几个表姐表哥之类的亲戚，父亲那头也同样有。
　　往年大年夜的晚上有时候会有一大家人，加上那些数不清的表姐表哥表弟表妹堂姐堂哥堂弟堂妹一起过，不过也有像近几年来这样一家七口过年。
　　亲戚总是越走越少，渐渐就不是一路人。顾聂的父母反倒和他们的同学走的近些，有事没事会一起约着喝杯茶聊聊天。
　　顾聂也见过不少他爸妈的同学，他们一个个都过得风生水起，和自己爸妈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至于亲戚什么的，自然没有这种规格，渐渐的，顾妈妈那一系，除了自己的小姨一家，以及顾爸爸那边的大姑之外，再没什么联系了。
　　这小姨和大姑还不是自己爸妈的亲姐妹，而是表的和堂的。
　　近些年来大年初一串门的时候，顾爸爸顾妈妈一般也就去他们两家串。
　　这大概就是顾家和聂家为数不多的尚在的亲缘。
　　顾聂介绍完后一阵惆怅，大大地感叹人心不古。
　　“你们家够好了。”夏川卿适时点醒他活着象牙塔里的同桌，“我在我家呆久了，都忘了过年是个什么玩意儿东西了。”
　　“……”顾聂开始反省他说那一大段有没有戳到男朋友的伤疤。
　　事实证明，他男朋友的心果然是铁做的，在他自己触动完后简单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别给自己加戏，今晚就是除夕，有你演的。”
　　“……”顾聂从客房的床上爬起来，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
　　除夕。
　　的的确确，时间真禁不起消磨，寒假已经过去一半。
　　他翻了翻自己□□里的新消息，然后看见自己莫名其妙拉进去一个群。
　　化学竞赛新年红包群。
　　他翻了翻群成员，里面无外乎几个熟悉的名字。
　　孙兴宇，乔小刀，陈晗，秦一一，江晓，慕柯寒。
　　还有自己，和夏川卿。
　　［顾聂］：这个群是怎么回事？
　　［孙兴宇］：自己看群名称。
　　［秦一一］：其实，就是抢红包玩而已啦。
　　［孙兴宇］：顾聂你个脱单的今晚一定要发红包。
　　［顾聂］：为什么不找江晓和慕柯寒。
　　［秦一一］：为什么？这还用问吗？
　　［秦一一］：他们两个不秀恩爱！
　　［陈晗］：顾聂你就别挣扎了。
　　［乔小刀］：就是就是。
　　［顾聂］：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的强盗逻辑。
　　［孙兴宇］：没关系，不理解不影响你发红包。
　　［顾聂］：……
　　［顾聂］：我退群了。
　　然而顾聂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戳下退群的按键。毕竟这群单身狗也就是娱乐娱乐，他正好可以借此分散一下夏川卿的注意力，万一亲爱的男朋友看着自己家其乐融融的样子想起他家的模样，那……
　　所以这个群大概还是有必要的。
　　“这个群是怎么回事？”夏川卿也发现了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看了眼顾聂，然后，就看见顾聂迅速地在群里发了个口令红包。
　　［口令红包］：祝顾聂和夏川卿99。
　　［孙兴宇］：祝顾聂和夏川卿99。
　　［陈晗］：祝顾聂和夏川卿99。
　　［秦一一］：祝顾聂和夏川卿99。
　　［乔小刀］：祝顾聂和夏川卿99。
　　［江晓］：祝顾聂和夏川卿99。
　　［慕柯寒］：祝顾聂和夏川卿99。
　　［顾聂］：祝顾聂和夏川卿99。
　　看着顾聂在最后发出的消息，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句话：
　　不要脸的。
　　［夏川卿］：顾聂，你很无聊。
　　［顾聂］：我只为你一个无聊。
　　［顾聂］已被群主禁言。
　　［孙兴宇］：等到点了在让你说话，记得不要秀恩爱。
　　顾聂：……
　　被禁言后的顾聂又陷入了百无聊赖的境地，幸而顾妈妈和顾爸爸很快接着四位老人回来了，然后，顾聂不得不带着夏川卿去给几位大佬“请安”。
　　先用一句大家好把所有的“某某好”一笔带过，然后上前嘘寒问暖：
　　“哎呀，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啦。”
　　“奶奶您的五子连珠玩了多少分啦。”
　　“外婆您要喝些什么，我去倒。”
　　“外公，您和我下一盘棋怎么样？”
　　“……”
　　夏川卿看顾聂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招待这几位老人，于是也去帮忙，然后迎面而来是外婆的问题。
　　“顾聂，这是你同学吗？”
　　“……”顾聂表情不变，“是的，我现在和他一起学竞赛，他教我。”
　　“他是湖南来的。现在住在江宜，一个人回家过年家人不放心，一个人过年又未免太孤单，所以我想着就把他带来了。”
　　顾聂一口瞎话说的溜溜的，轻而易举地给夏川卿的出现编了个很好的理由。
　　夏川卿站在一旁，敬职敬业地负责微笑和打招呼。
　　在几位老人面前糊弄过去后，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眼神里全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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