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入局

　　夜风习习。

　　王也坐在山坡上，听到身后脚步声便随手揿灭了通讯器，笑道：“打完了？”

　　他单手搭在屈起的膝头，黑发披散在汗衫上。

　　刚从屋里洗完澡出来的徐五儿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唔了声，“累死了，下次还是摆托宝儿姐吧。”

　　“别。如果你不想从坑里把你弟弟拔出来的话。”

　　徐五儿低笑着坐下来，戏谑地撞了下王也的肩膀，“你还真被宝儿姐埋怕了。”

　　王也嘴角含笑，“烦恼的事解决了？”

　　“嗯？”徐五儿看向他。

　　“你进碧游村以来，一直都是紧绷着的……”王也低头，“除了任务以外，你来碧游村也是为了找你弟弟吧。”

　　徐五儿愣了下，随即轻轻地‘嗯’了声，抱着膝盖看向远方起伏的峦山，不由想起了方才的事情。

　　“姐，你还真打啊！”

　　“不打你你这臭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说，你怎么在这里？”徐五儿吊高了眼。

　　克维躲到桌子后面，嘴硬道：“随便走……”

　　“少废话！”徐五儿打断他，神色也随之沉郁了下去，“听说你……加入了魔党？”

　　克维一僵。

　　“我……”他迟疑了下，随即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要你——”

　　克维看着瞬间闪到面前的鬼魅身影，以及徐五儿高高扬起的巴掌，话头一吞，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我再问你一遍，你加入他们没有？”

　　徐五儿半边脸浸在阴影里，冷淡的声线仿佛没有起伏。

　　“我……”克维咽了咽口水。

　　“有没有？”

　　克维看着那双肖似的血色眼眸，然后突然大声嚷道：“我有没有加入你关心吗，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这么多年，你不是早就不管我了嘛！”

　　徐五儿一愣。

　　“你抛弃了我，抛弃了大家，抛弃了所有人，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回过家，现在你有什么权利来管我！”

　　徐五儿看着克维愈发鲜红的眼睛，抬起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克维身体起伏着，呼吸急促，脸上神情忿忿又委屈。

　　“回家……”徐五儿蓦地自嘲一笑，声音低低，“克维，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克维激动地打断她，“谁说的！大家都在等你，你是Mom的继承人，你是……”

　　“我不是，克维。”徐五儿微微退后一步，撇过头，“从我害的他们流亡他乡开始，我就不是了。”

　　徐五儿看着远方，“克维，现在你才是辛瑞一族残存的血裔，你才是他们的亲王。”

　　“我？！”克维大惊。

　　“对，头衔我早已卸下，等你成年长老会自然会为你冠礼。”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可能成为……”克维不可置信。

　　“这件事不需要商议，我早就和亚伯说过了。以后你有不懂的事情都可以去向他请教，虽然我不待见他，但他会是个合格的指引者。”

　　说到这里，徐五儿转过头，声音沉凝。

　　“所以克维，你一定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会允许你重蹈我曾经的覆辙。”

　　“姐姐……”

　　克维欲言又止。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吞吞吐吐道：“我没有……那些人找过我，我没答应。”

　　“但他们说知道你在哪，所以我就跟着他们来到了中国，然后一直跟着你……”

　　听完，徐五儿沉默了会儿，她没想到克维居然就为了这个原因，才和魔党混在一起。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克维急急抬眼，“这件事亚伯也是知道的，在北京我遇到过他，他清楚的！”

　　“什么？”徐五儿眼睛一瞠。

　　“你遇到过他？”

　　克维点头。

　　徐五儿脑中灵光一闪，有些事情蓦地被串联了起来，恍悟过来的她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蛋！”

　　居然摆了她一道！

　　虽然亚伯确实没说过克维加入了魔党，只说克维在碧游村，还和魔党混在一起，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但在她心急如焚地追问时，那家伙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态度，她一时不察，就上了他的套。

　　他就是为了骗她来执行这次任务罢！

　　“……姐？”克维看徐五儿脸儿阴晴不定，犹豫道。

　　徐五儿抹了把脸，抬手制止他的话头，“总之，你没加入最好，我明天就联系人，你立刻给我回国。”

　　“我不回去！”谁知，克维立即反驳，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样子，指责又嫉妒道：“你是不是还要留在中国，然后和那个人类继续亲亲我我，他到底给你吹了什么枕头风！”

　　徐五儿面无表情：这娃到底从哪里学的这些倒霉词汇……

　　“这事和他没关系。”

　　徐五儿嘴角抽抽。

　　“我才不信！”克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就是见色忘弟，不然你干嘛不跟我一起回去！”

　　“因为我没资格回去。”徐五儿垂下眼。

　　“姐姐……”

　　克维还想说什么，徐五儿已经打断了他，“克维，你已经长大了，明白我在说什么。当年的事情，Mom可以不怪我，你可以不怪我，但辛瑞一族的族人呢，他们可以不怪我吗？因为我的任意妄为，他们被迫远离故土，流离失所，追杀不断，甚至亲人离散……”

　　徐五儿沉下声音，“这么多年了，他们也许已经放下，但你要知道，这不叫原谅，只是……不计较罢了。”

　　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只是无力计较了……仅此而已。

　　听完，克维的眼睛已经红了，他扯了扯徐五儿的衣袖，“那你留在这里要做什么啊？”

　　闻言，徐五儿微微一笑。

　　“当年我被通缉流亡到中国时，是一个姓徐的异人救了我，他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和一段新的人生，让我几乎忘记了那些血腥沉重的过去。为了报答他，我答应了他两件事。一是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再渴饮鲜血，随意伤人；二是帮他照顾一个人，不过我想，现在不需要了……”

　　说到这里徐五儿低声一笑，仿若心头放下了一块巨石。

　　“既然他对你的恩情你都还清了，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克维更不解了。

　　徐五儿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看着克维，抬手按着他的头顶。

　　“克维，回去吧，你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就当我在那一年已经和Mom一起离去。”

　　“姐，你到底要做什么？”克维有些惊恐地抓住了徐五儿的手。

　　徐五儿却是淡淡笑了，“不做什么，就当是我这个肆意妄为又不称职的亲王，去为自己的族人做最后一件靠谱的事情吧。”

　　或者说，去承担起那些曾经被我亲手放下的责任。

　　王也看着脸上浮起微笑的徐五儿，只觉得这丫头似乎是放下了一桩沉淀多年的重担。

　　徐五儿从回忆里抽身，见王也盯着自己，有点奇怪地摸了摸脸。

　　“怎么了？”

　　“没什么。”

　　“奇奇怪怪。”

　　徐五儿嗔怪，她伸了个懒腰，自然地靠在王也的背上，歪过头。

　　“嗳，刚看群里说收到正式的命令了，明天就要动手了？”

　　“嗯……”

　　徐五儿望着将夜的天空，伸手描画起堆叠的云层，“对了，张楚岚让我嘱咐你好好收拾收拾诸葛狐狸，我也不爽他好久了！”

　　说到这里，徐五儿蓦地坐直了身体，“要不是他的流氓花儿，咱俩小溪旁的事情也不会传的满村都是了！”

　　“咳！”

　　“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

　　徐五儿重新瘫下去，和王也背靠背坐在石头上，晚间的微风熏得她有些困倦。

　　“对了，牛鼻子……等这事解决了，你准备去哪？”

　　“和以前一样随便走走呗，不过先得回趟武当……”王也顿了下，微微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那啥，五儿你应该也没事可做吧？”

　　“有话直说……”徐五儿声音若有若无的，仿佛快要睡着了。

　　“咳，就内个……要不你跟我回趟武当呗，我爸妈你都见过了，还有……太师爷他们，你要见见吗……”

　　王也说完，久听不见身后人的回答，仿若已经睡着。

　　“诶，得嘞，看来是真累了……”

　　王也轻声地自言自语了句，浑然没发现背对他的徐五儿正睁着眼睛，静静眺望着远方将垂的夜幕。

　　*

　　次日。

　　霞光逐渐笼上连绵的大山，天际的夜幕被慢慢拉下，安静的村子里只剩下些鸡犬声音。

　　【各位，把通信器切到二壮建立的专属频道……】

　　几个醉醺醺的村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着绿色的酒瓶，“咯，冯姑娘，再…再来——”还没说完，就一头栽了下去。

　　冯宝宝踞坐在板凳上嚼巴着鸡骨头。

　　【行动方针再确认一下……】

　　黑管儿调试着手臂上的装置。

　　【以瓦解碧游村为主，陈朵为次……】

　　老孟抚摸着肩上禽鸟柔软的羽翼。

　　【在瓦解碧游村之前，尽量避免与陈朵正面冲突……】

　　王震球向上抛了抛手中的铁盒子，眼下的泪痣格外引人注目。

　　【只要陈朵没有逃往人员密集区就不必干涉……】

　　张楚岚坐在阴影中，握着手中的联络器，脸上神色模糊不清。

　　【整个行动以老肖的任务为起始……】

　　肖自在对着镜子摸了摸下巴上刚剃完的青茬，神色愉悦而兴奋。

　　【大致的安排就是这样……】

　　王也抬手把头发挽起来，徐五儿弯腰将靴子的带子绑紧，顺手接过王也递过来的通讯器，塞入耳中。

　　【现在，行动开始！】

　　*

　　“什么？！子恒哥被打伤了！”刘五魁咬牙道：“那些外来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嘛！”

　　说完，她看了眼屋子里的哥哥刘红中，丢下一句，“哥，我去处理点事情，马上回来！”

　　“五魁……”刘红中刚出声，刘五魁已经跑得没了身影。

　　他轻叹一声，自己推着轮椅正要转身，门却无风自开了。

　　刘红中愣了下，回头一看，然后神色缓和下来，“五儿姐，你怎么来……”

　　话音未落，一块瘤状物体不知从哪里飞出，蓦地跑进了刘红中的嘴里。

　　“呃！！！”

　　徐五儿自阴影中走出来，轻声道：“不好意思了，红中……”

　　她返身往回走时，还摸着下巴嘀咕了句。

　　“混球连这事情也要我跑腿……”

　　她刚推门出去，就看见几个异族男女从林子里钻出来，而不远处，已经火光滔天。

　　“徐小姐，看来这村子现在有点麻烦，不知道上次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如果你考虑好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离开了。”

　　为首的外国男人说道。

　　徐五儿拿出插兜的手，摸了下脖子，“唔，你上次好像还没回答我，在中国可以给我们提供庇佑的那个人是？”

　　外国男人正想说话，却被身后一人挡住了。

　　那人神色阴阴，“我们来碧游村，只是想确认徐小姐你的答复，其他你不需要知道。”

　　“这样嘛……”徐五儿似乎有些苦恼，她心下暗叹一声，看来是套不出话来了。

　　算了，反正她也已经找到克维了，没必要深究其他，这些烦人的事情交给组织吧。

　　毕竟，被诓骗来的她只需要完成一项任务就好了。

　　“那好吧，我考虑好了，我觉得加入你们挺不错的，毕竟咱们都是新血族嘛。”徐五儿突然摊手道。

　　几人对视一眼，为首的男人有些诧异，“哦？徐小姐原来也是……”

　　他顿了下，神色立刻有些阴森，“既然徐小姐也是同类，那就不知道你在北京时对我出手是什么意思了？”

　　看来人家是还惦记着断牙之恨呐。

　　“什么意思？”徐五儿估摸道。

　　然后仿若恍悟，一拍手，“看你不爽呗。”

　　“你！”外国男人大怒，可是下一刻，一只小手就鬼魅般地伸至面前，一把钳住了他的嘴巴。

　　徐五儿一手掐着男人的整个下颔，逼迫他张嘴，一边仰头认真地看了看。

　　“嚯，这么快就长出新的来了，不过我看它长得不太好看，要不我帮你拗断重长吧？”

　　她笑眯眯地说完，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周围眼眸鲜红着聚拢上来的人。

　　*

　　“滴滴滴——”

　　王震球用噬囊将刘五魁装入后，就听见口袋里的引爆器一直在响。

　　他顿了顿，遥望了下火光惶惶的不远处，不由眯了下眼。

　　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嘛……

　　就在这时——

　　“我看见了，那个外来人！”

　　王震球回头，就见一群装备着法器的人如同潮水般‘嗒嗒嗒——’地朝他奔来。

　　他嘴角微抽，“球儿啊，你还有心情管其他人，看来不管哪边，轻松模式都结束了呢……”

　　火焰灼烧中，爆破声和呐喊声接连响起，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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