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老幼

　　被窝松软，里面热热的，闭上眼几分钟，又倏然间睁开眼。夏凝昕少有的没有开空调，电热毯也忘了开。瓷白鹅蛋脸比十二月里的山楂还红，纤细玉指也跟发了烧似地摸着电话，她轻轻点开与董冥灿的对话框，手指颤颤，脸上的红俏又晕上一层。

　　坐起身，她想起什么似的，点开空间，张盼儿和董冥灿的照片还高高仰在页面上。柳眉轻皱，撅起粉润的双唇，拿起床边跟脸差不大的镜子，从心底起的躁动将让她看得自己两腮红彤彤的，她找了一张俩人的合照，身后山清水秀，她们俩怡然自乐。不去看一旁露出八颗银牙，黑眸里都能掐出水来的眯缝丹眼。

　　照片与镜子平举，夏凝昕把张盼儿的脸环视一圈，又跟自己作对比。镜子里明显好看点……不够自信，头发扎成丸子头，比较之下，她的下巴没有披着头发的张盼儿尖，脸上也肉肉的，就是董冥灿经常捏她脸捏的。越比越没自信，绯色渐渐褪去，睫毛无辜地垂在大眼睛边边。觑了眼照片里笑得开心的董冥灿，夏凝昕怄气般拿被子掩住，水嫩双脚套上她新买的兔子拖鞋，站在衣柜上的全身镜前。有多少次她自信地站在镜子前，套上她喜欢的衣服，问董冥灿好不好看，她答好看，那她一天穿这件衣服都是开开心心的。

　　扩胸，挺直，面前站了个穿裸粉色保暖修身衣的女生，亭亭玉立，袅娜成像。夏凝昕从上而下把自己看了个遍。长腿，细腰，窄肩……比不上张盼儿学舞蹈的曼妙身姿。顺目而往，耳朵又红了，抿了抿嘴唇，她想起那天灿灿亲她时说的那些话，说喜欢她的耳朵，鼻子，嘴，还有脖子。被说过的地方，夏凝昕摸上去，灼手般讪讪收回，这段时间，她每每想起，心就像鱼儿快要跃出鱼缸。

　　可一旦想起她之后说起的那段怄人的话，夏凝昕就感觉自己被人压在水底，压迫感布满全身。镜子里屋里的陈设照旧，唯独多了件那人的黑色羽绒大衣。黑色明明是不被人注意的颜色，静静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却每天都在折磨她。

　　夏凝昕慢吞吞取下那件衣服，内里冰凉丝滑，穿上温暖舒适。在董冥灿身上到膝盖，挂夏凝昕身上就只看得见脚踝上一截粉色。她之前也穿过董冥灿的衣服，颜色都太暗了。夏凝昕之前会给她选亮一点的颜色，后来去商场，她们会争论颜色，可款式都会选同一件。

　　裹衣坐上床，夏凝昕撑住脸，发现她们竟然有那么多回忆。回想一件件她对自己的好，夏凝昕有了勇气，点开董冥灿的对话框，聊天记录止于四个月之前，她又失了力，眼眶匀出些湿意。想起董冥灿走的决绝，她们的友情还没过桥到另一端，铁链就断了……

　　对话框跳出徐颖：你还好吧？我给郑恒达说了你的情况，不过你放心，我没说董冥灿的事，你之后别理她了，不是个好人。

　　接踵而至，郑恒达发了个消息：你还好吗？徐颖说你不是多开心。

　　□□闪过一条信息，空间提醒，夏凝昕急忙点开看，发现昨天醉里糊涂之间发的那几张照片被郑恒达依次点了赞。

　　目光黯淡，泪珠儿顺着密长的睫毛掉落，吸吸鼻子，空气在鼻腔内冷地结冰。夏凝昕无奈吁声咽气，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们明明那么要好……

　　最近访客里面没有董冥灿的记录，之前吵架，夏凝昕知道不管在怎么闹，她都会进自己的空间看，无病呻吟大概就从她进入自己的生活开始。

　　裹紧身上厚实的衣服，咬紧失了血色的下嘴唇。再一次点开跟她的对话框，夏凝昕选择保险一点的方法，知道灿灿的空间不怎么发说说，不过偶尔会存一些照片在相册里。

　　窗户上的光徐徐消失，夏凝昕缓缓伸出手指，点开董冥灿的资料，头像万年不变的企鹅，网名是兔与狐，个性签名空的，指尖灵动，游丝跳跃，按捺住忽长忽短的呼吸，网址慢慢转向空荡荡，白面面的页面：

　　仅对□□好友开放。

　　……

　　客厅里的秒针停止转动，窗外的风止住脚步，圆月亮变弯开始回收月光，街角卖蛋烘糕的阿姨灭掉火，院子里的摇椅晃晃停下，屋顶青瓦嗞声裂缝，屋内手机滑落跌入软绵绵的被毯，夏凝昕呆了……

　　随之而来，胃里泛起酸味，全身发麻，坠在云里雾里，夏凝昕不明所以，酸劲上涌，她蒙住嘴，眼泪却夺眶而出。翻云覆海，耳边是董冥灿轻言细语的句句箴言，眼前是那晚董冥灿对她说喜欢时的星眸灿烂，脑海中关于她们的记忆层层翻涌。小时初见，女孩眼神凌厉直勾勾盯住她。再相识，她眸里的光线卸下防线。后相知，她的眼里会流露出温暖，那种温意让夏凝昕有胆子对着她任性洒气撒娇。再到后来，生气时灿灿会吼她，或者跟她冷暴力。可从来没有一次，她会把自己，删除……

　　偌大的床上，浅粉色樱花被单波浪形散在沿边，中间坐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大衣领口太大，滑落在她圆润瘦削的肩头，浑身微微颤动，娇弱的两蹙花瓣冷地在发抖，像个失魂落魄的公主，骄傲地低下头颅，用被单捂住全脸，呼吸不畅让她堵在心里的不畅慢慢消失了些。慢慢立起纤细无骨的背，玉白脖颈上泛上水层，夏凝昕擦了擦倾泻而出的眼泪，开始抑制不住怨那个让自己伤心的人，偏偏还不在跟前，不能立即冲到她面前去打她，去说她，去闹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夏凝昕大声说不要，耳朵却没听见。

　　脑子里的经脉被人拉紧弦，手机不知落在被窝里的哪面，急急忙忙掀开，嘭，与地面相接触的声音，夏凝昕慌里慌张去寻找源头，脚窝冰冷震动，她爬过去，急速拾上冰冷的手机，熟练打出董冥灿的号码。

　　缩成一团，听，噔，有个女生在说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两分钟后，夏凝昕悬着心，听：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六分钟后，僵硬陈腐的播报音萦绕在整个房间里。

　　她相信董冥灿真的打了很久的电话，久到手都麻了不会感受到未接来电的提示。

　　十分钟，她从来不会打这么就久的电话，是跟谁打吗？

　　身姿苗条，清丽面容之上的雨露被时间晾干，夏凝昕站在客厅，静地能听见门吱呀呀撕拉长音，钟表一秒两秒地走。二十分钟，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忍耐力强，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去做的性格，却等了很长一通电话。手机里传出来的还是忙音，按下，座机里却是嘟，嘟，嘟。

　　掐住手心，指甲尖尖，白肤印出不浅的痕迹，肩膀上的黑衣滑落，委屈像流沙塞在她胸腔不留一丝余地，连脑子里对董冥灿的怒骂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被单里冷地不像话，她把所有的力气用在让眼睛出水的劲上，可没有人安慰她，不会再有人很温柔地帮她擦眼泪，不会再有人会把被子给她掖好坐着看她睡了再走，不会再有磁润的嗓音在耳边说喜欢她，跟她说晚安……

　　她喜欢灿灿，比喜欢郑恒达还喜欢。她喜欢郑恒达，能说出很多原因。她喜欢董冥灿，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理由。

　　或许还分不清喜欢是什么的时候，夏凝昕就开始喜欢董冥灿。像一日三餐，你翻过回忆，从来不认真记住的昨天，上月，前年……每日食物严丝合缝切合你全身器官，配合血液经脉提供源源不竭的能量，或许这种能量就叫喜欢，可它太合乎平常，等着夏凝昕大大咧咧的性子终于注意到它的重要性，轻轻地，它溜走了。

　　皱巴巴的蓬松床单拖拉在床边，没有电热毯的被窝冷地让人生寒，夏凝昕被大团棉花裹挟，轻软软扼住她的鼻腔，长久的啜泣让她大脑缺氧，晕眩感袭来，她猜到眼前一定是在做梦，清水脸蛋挨上蚕丝枕面，脸颊像沾上幼生的羽毛，不让她自己感觉到丁点现实感，因为在梦里，灿灿才会这么对她，才会说让她讨厌的话，才会不接她电话，甚至将她删除拉进冷冷的黑名单里……

　　铃声在密闭空间里响了五声，自接过邱伯豪的电话，董冥灿就坐在窗前藤椅上，全身淌过南风阵阵，两腮泛起细细血丝，木条编织的板凳将她不安分的心牢牢锁住。等铃声终于停了，被她藏住的涌动也终于跌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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