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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
楚天都长京,皇城太子殿。
一直深居宫中的楚天大太子舒郁和他的父皇一样,始终都有线人时常南下,密切关注着南方的战事。对于南风宁可冒险与楚天开战也不肯将二弟舒芜交出的作为,舒郁一直都大光其火。最初南风会扣留舒芜,是由于楚天相对地扣留了左新学这一帮南风书儒,做为人质的抵偿交换,这还是情有可原。然而在南风的九十三名文人相继在长京死于牢中之后,舒郁曾经按照自己的打算,尝试着向南方放出了一些风声。他满以为南风存恩王在得知自己国中这么多难得的璞玉之才尽皆殒命,尤其是被誉为“才负举国之盛”的左相嫡子左新学也惨遭不测后,会由于郁愤难平而将身处南风天牢的舒芜赐死。如此一来,自己就借南风的刀除掉了这个心腹大患,而父皇也更加有理由对南风出兵开战,这种两全其美的结果,对舒郁父子而言实在是怡然至甚。
然而之后南方传来的消息却令舒郁大失所望,南风王非但没有将舒芜置之死地,却反而稀里糊涂地就让他从天牢中逃了出来,舒郁真怀疑所谓的南风天牢真的就是南风的一处环境宜人的游乐场所,可以任由什么人自由来去。舒郁固执地认为舒芜的潜逃一定南风刻意所为,而之前他对于舒芜入狱的消息其实也并不那么感冒。那个张平歌家的大公子张寰途,在南风时与舒芜过从甚密,据手下来报,有几次舒芜的性命都已经唾手可得的时候,这个名叫张寰途的家伙就会从半路杀出来保他的小命。当初自己正将舒芜杀得狼狈逃窜之时,张寰途便鬼使神差的出现,把自己已经架在舒芜脖子上的刀剑隔开,然后像模像样地把他丢进守卫森严的南风天牢里。舒芜在天牢里时,想必也定是受了这个张寰途的照顾,度假一般地好烟好茶被奉为上宾的吧。而在那之后,趁着某个随随便便的时机,舒芜就出神入化地从南风天牢中越狱出逃,从此人间蒸发了!
“这帮下作的南风人。”舒郁对南风如此处处针对自己袒护舒芜的行事方式深为不满。
南方传来的越来越糟糕的战报也使父皇舒无业越发烦躁,三弟舒屏的四十几万大军面对着南风的十万守军,就好像找不着耗子的猫一样,遍寻不着四处抓挠。来来去去折腾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传来一个神奇的消息,父亲在朝中清洗主合派的工作刚刚结束,陈滕所率领的右路十万大军就真的兵变了!南方因此更加陷入了胶着状态,三弟的大军真的在流沙关陷进了流沙,有力无处使,只能一点点地往下沉。
舒郁总觉得,这中间还是事有蹊跷,除却南风突然一朝乾坤倒转败部复活之外,其他还有很多事情解释不通。看着南风十万守军突然之间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章法,舒郁凭着自己独有的直觉敏捷地从中嗅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这种来去自如进退有度的调度方式舒郁在有生之年中曾经不止一次地领教过。
年少时,对太傅所教授的每一项课程,舒郁都十分用心。而对弈作为必修的科目,舒郁则更是潜心问道,下了不少功夫,甚至从某一天开始,连素来精于棋艺的父皇也不免败在自己手下。当然,真正将作为一国之君的父皇逼入死棋是有损父皇尊威的,所以舒郁每次也只是点到为止。然而遗憾的是,每次与同为皇子的二弟舒芜对弈,对方最后却都能够以极为凌厉的杀招置自己于死地。
“你想要获胜,就必须要先彻底地了解你的对手。”在舒郁苦恼于自己为何无法战胜身为皇弟的舒芜时,父皇曾这样教导他。
后来的一次与舒芜的对弈,舒郁仍旧是完败,获胜的舒芜甚至连对弈结束之后必要的礼节都没有做,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冷冷地起身离开了。从那一次开始,舒郁发誓,此生的宿敌,就是舒芜,自己所受到的一切侮辱,都要从他身上讨还。
舒郁不吃不睡地面对着自己输掉的那盘棋局整整两天两夜,细密地从第一步棋开始仔细地回溯,这才发现原来舒芜看似杂乱无章的行棋,联系在一起却如同十面埋伏,处处都是陷阱,而自己的棋所占的位置,每一处都变成了死地。也就是说,舒芜可以随心所欲地用一千种方法逼死自己,而自己如今所遭受的,仅仅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种而已。
他不能够想象自己正在绞尽脑汁拼尽全力地和舒芜对弈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舒芜心态却是何等的随意,甚至于暗中抱怨着无聊。舒郁彻底地失去了耐心,他对于舒芜的恨变得刻骨般地强烈,他不得不向自己宣布这个无比痛苦的事实,那就是即便自己如何努力,此生也不可能在任何的智谋角力中胜过二弟舒芜一丝一毫。这也就意味着,今后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舒芜想要的,他都可以毫不费力地从自己手中夺走。自己穷其一生的追求,或许会只因为这个弟弟一时的兴趣,就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而事后舒芜又可以像一个玩腻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把毁掉的残骸随意的丢弃。
这种事情是舒郁绝对不能够容忍的,而作为皇室长子的自尊心使得他终于给自己打下了这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结。
既然没有胜的机会,那就要你死。
张平歌究竟如何行军布阵舒郁并不是十分了解,也不甚关心,而这次流沙关的兵法调度,在舒郁看来,竟与二弟舒芜行弈时的那种满盘肃杀如出一辙!
“太子。”
舒无业在舒郁身后已经站了许久,舒郁却好像中了魔一般,立在原地,完全没有觉察到父亲的到来。在一旁的素珉慌忙参拜之后,舒郁仍是浑然不觉,素珉只好轻轻唤了一声。
舒郁如梦初醒,回过身来才知道舒无业来访,慌忙跪拜:“参见父皇万岁!儿臣未知父皇驾临,罪该万死!”
“好啦好啦!”舒无业似乎不甚打紧,“平身吧。”
“谢父皇。”舒郁言语间还是有些惶恐。
舒无业在舒郁殿中四处随步一阵:“皇儿为何如此忧虑啊?怎么,那个女人还是不肯进食么?”
“哦,这段日子以后,她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宫中的生活了,开始进食也已有多日,素珉一直在照顾她。”舒郁恭敬地回道。
“嗯。”舒无业继续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皇儿一定要好生照顾她,只要有她在,我们手里,就多少还有一张筹码。”舒无业把玩着手边的镂花瓶雕,将眼睛瞥向舒郁,随后又急速地将目光收了回去,“我知道,你对这个女人已经动了心思,父皇也不会夺你所爱。我答应你不会送掉她的性命,等以后时机成熟了,父皇自会为你立她个偏宫嫔妃。”
“父皇……”
舒无业看出舒郁欲言又止的样子:“皇儿有事,但说无妨。”
“儿臣想……儿臣可能知道……知道二皇弟现在何处了。”
“哦?”舒无业似乎并未感到十分惊讶,“那皇儿认为,他现在何处呢?”
舒郁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以肯定的语气说:“儿臣大胆猜测,二皇弟现在南风流沙关守军中!”
舒无业突然放声长笑:“哈哈哈哈,皇儿!看来你为了保住你这个太子之位,真的是殚精竭虑啊!”随后舒无业也点了点头道,“嗯,不错!父皇也以为,芜儿如今正在南风军中!”
“哦?父皇也这么认为?”
“嗯……能把南风的十万残兵败将收拾得这么有模有样,芜儿的运筹帷幄之道,还真是不可小觑啊,哈哈哈哈!”舒无业说这些话时刻意地流露出些赞许的意味,这使得在一旁静听的舒郁心里不免翻起一阵波澜。舒无业正色,接着说道,“父皇昨日,已经下了一道敕令命令屏儿回军。”
“父皇?”
“不能再在南风纠葛下去了,”舒无业似有隐忧,沉沉地说道,“屏儿面对芜儿,实在是没有多少胜算,再打下去,只会徒耗我楚天的兵力。”
舒郁继续试探道:“那父皇,南风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么?”
舒无业捋了捋稀疏的髭须:“南风方面,已经讨不到什么甜头了。现在,我们的军队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更要紧的事?”
舒无业点点头:“南方的战事,父皇虽然极力地向浩离封锁消息,但还是被独留这个家伙嗅到了一些风声,我们必须在他查证之前偃旗息鼓了。另外,父皇有一种感觉,东方尝瞻旧地,似乎最近要出些乱子。”
“尝瞻?”舒郁一惊,“尝瞻王钟戾恣灭国时已经焚身而死,而据儿臣所知,皇族钟氏并无幸存的后人……”
“可是他们还有些其他昔时的朝中重臣尚在人间,尝瞻人十六年来,也从来没有停止作乱。”
舒郁沉默不言。
“其实父皇也没有得到切实的证据,只是,最近独留王莫名其妙开始在浩离东关屯兵,似乎是他得到了什么风声。大概是父皇最近一直专注于和南风的战事,对于东方的消息,有一些疏漏了。”舒无业说到这里,轻咳两声,“所以,一旦尝瞻真的有所异动的话,若是我们的兵力还被牵制在南方,就会腹背受敌陷入被动。而到那个时候,楚天和尝瞻鹬蚌相争,浩离的立场就成为左右局势的关键,若是独留突然以东关的兵力作为要挟,两方取利……皇儿,这个亏,我们就吃得太大了。”
舒郁听了此番言论,不禁从心底对于父亲深远的政治谋略感到敬畏之极。
“如今,就要看芜儿……肯不肯让屏儿全身而退了。”舒无业吁叹道。
舒郁看了看父亲凝重的脸,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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