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爱莲

　　时间过得很快，掐指一算姐姐过世到现在已有几个月的光景了，可是我却觉得像过了几年一般。如今的我日子过得简单至极，每日守在宁寿宫里，除了侍奉太后，便是做糕点，一切的活动轨迹皆在太后宫中完成，从不肯轻易踏出宫门半步，若是还有闲暇的时间没处打发，就只能望着头上的天空默默发呆。
　　烈日炎炎，宫中一行人又来到了热河行宫，太后照例住在‘松鹤清越’，我依旧像在紫禁城一样当差做事，对我来说，这里和那里没有区别。
　　这天下午，我刚把厨房收拾干净，回到房间喝了口茶，便看到秋芸笑吟吟地走进来，不由问道：“这大热天的你不在房间里歇着，怎么到我这来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倒了碗茶水递给她，秋芸接过茶碗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一时间有些迷茫，脑袋里仔细思索着也不记得今天是个什么重要日子，秋芸见我如此忍不住揶揄道：“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我脸上一怔，随即苦笑道：“还真是给忘了。”秋芸无奈地摇摇头，将一个小巧的包裹递到我手中：“我自己亲手绣的，就当是贺礼吧。”“你这份寿礼可是比千金还重，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亲手做一碗长寿面报答姑娘一番厚爱了。”“一碗面就把我打发了？至少再加俩鸡蛋！”“鸡蛋管够，寿面管饱。”
　　夜已深，万籁俱静，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唯独我毫无睡意。太后娘娘不知听谁说起今日是我的生辰，赏了几样东西，又准了我一天的假，说是已经几个月没见我休过假了，让我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拎了坛酒，到湖边找个没人的地方看夜景去。今夜的星空分外迷人，闪闪烁烁的像嵌在天鹅绒上的钻石一般晶莹璀璨。我给自己倒了碗酒，仰头一饮而尽，随即自言自语道：“十年了！已经十年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我才能离开这里？”空酒碗重新被我倒满，转瞬就又见了碗底，我也不知道一连喝了几碗，只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时才暂时放下了空碗。
　　“额娘，姐姐，你们应该都已经进了天堂了吧？你们这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如今终于可以放下执着万般自在了，我真是羡慕你们，你们好歹还有个归宿，知道自己最终的位置，可是我，我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家在何处？路在何方？”说完我又倒了满满一碗酒，刚要喝掉，听见有人问道：“谁在那里？”我转身望去，见不远处站了三四个人，借助对方灯笼里散发的昏暗光芒仔细瞅了半天，才看清楚是四爷和他的随从。
　　我虽有几分醉意，但头脑还算清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刚要行礼，谁知重心不稳，身子向身后的湖水仰了过去。就在这一霎那，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清风袭来，再看时整个人已经被四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你到底在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喝得醉醺醺的，成何体统？”四爷一改往日冷冰冰、不怒自威的模样，冲着我大发雷霆，那几句教训的话如同导火索一般，将我心中隐藏的委屈一下点燃，在默默地沉寂了两三秒钟之后突然爆发——我蜷缩在四爷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我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四爷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女人的泪水本就是最好的回应，四爷竟然没再多说一个字，任由我倚在他的怀中哭泣、发泄，直到我从泪如倾盆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才听他轻声说道：“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里舒服些没有？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委屈，让你今天这样崩溃？方不方便和我讲一讲？”
　　“他们都不要我了。”“什么？”
　　四爷显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听我接着讲下去：“额娘走了，姐姐走了，阿玛远在山西，至今我都没见过面；纯禧远嫁塞外，杳无音讯，月婵家破人亡，自顾不暇；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冰窟里，让我自生自灭，我就是那树上的落叶，风吹得急了，我就在天上飘着，风吹得缓了，就落在草丛中、池塘里，没人问过我高不高兴，喜不喜欢，我活着没人在乎，死了没人稀罕……”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谁说没人在乎？谁说没人稀罕？”四爷有些激动地打断我的话：“你当真是没感觉吗？这世上一直有个人在默默地看着你，守着你，你就一点都不知道？”我不解地看向他，正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眸子，“我的心里早就装的满满的都是你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让你依靠。”
　　四爷目光坚毅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芒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我惊讶于他这番直截了当的表白，没想到他也有如此温情暖心的一面，仿佛一阵暖风在不经意间吹入了我的心田。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郑重地点点头，“那你可别后悔，你既然应了我，我这一辈子都是要跟定你的，哪怕天涯海角你都别想把我甩开。”他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愿与君长相思，但愿与君长相守。”
　　一瞬间我心底所有的心防都随之倒塌，泪水和笑容同时出现在面庞上，如果这就是我最终的结局，那就让我彻底放纵一次吧！想到此我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轻轻吻上了他的双唇，将女人该有的矜持和娇羞全都扔到一边，我这一叶孤舟漂荡的时间太久了，如果能寻到一个肯接纳我的港湾，我情愿抛锚于此，不再远航。
　　静静地过了一夜。
　　当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晨曦中湖面上飘荡着一层雾霭，亦真亦幻，如同世外仙境，令人神往。
　　我怎么会在这里？昨天晚上我好像……随着诸多片段一起涌入脑海，惊得我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
　　“你醒了？”身旁传来四爷的声音，温和的眼神、浅浅的微笑，却让我有一种芒刺在背、如坐针毡的感觉，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想要和他拉开些距离。
　　“你过来一下。”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动。“你过来一下。”我除了把头低得更低以外没有任何改变。“我的腿被你压麻了，站不起来，你过来扶我一下。”
　　原来我在他怀里睡了一宿，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四爷已经自己站了起来，刚刚想要往前迈步，却没料到脚底一软，身体向前一扑，跪在了地上。我心里一惊，跑过去将他慢慢扶起来，站稳之后，见他一脸坏笑地问道：“你终于肯过来了？”我本就心虚，见他这副模样，急忙松开双手，却不料被他一把拉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还记不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我拨浪鼓似的摇摇头，“那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我仍旧摇摇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想娶你。”
　　我吃惊地看向他，这样直接的表白让我目瞪口呆，热汗直流，不知不觉间全身已经湿透。我瞠目结舌的样子似乎正中他的下怀，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含情脉脉的眼神比昨晚更加令人沉醉，让本已经手足无措的我更不知该让眼睛看向哪里，不得已只好又重新低下头。
　　“现在知道害羞了，昨天晚上你可不是这样。”四爷一番带着调侃的话语让我除了脸更红、神情更窘迫之外再无别的反应，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不管你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作不记得，我只要你听清楚我现在说的话：我要娶你，我要你嫁进雍王府，做我的侧福晋，我要和你恩爱一世，相守一生。”
　　“四爷，我……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可能……可能说了些胡话，您别当真，我……我……”“我是认真的！”
　　一瞬间，四周变得一片寂静，他一直看着我，而我一直看着地面，直到身后有人轻声讲了一句：“主子，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我心头一惊，原来这里不止我们两人，那我昨晚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不是全被人看见？想到这些，我急忙抽回被他攥住不放的双手，可是他却像是成心同我作对一般，不但不肯松开，反而越攥越紧，急得我如热锅上的蚂蚁，慌张地说道：“被人看见了！”
　　他眉毛一扬，没吭声，气定神闲地看着我，似乎已经料定我不能把他怎样，却是让我恨得牙痒痒，要是换做十年前，管你是王爷还是贝勒，只要你敢招惹我，先把你踹到湖里去再说，如今我是没这个胆子了，只能硬着头皮小声央求道：“我现在脑子很乱，你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应道：“好，我给你时间，不管你要考虑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你。”说完慢慢松开我的双手，和颜悦色地看向我：“我让人送你回去？”我摇摇头：“人多眼杂，被人看见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闲话，我自己回去好了。”“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我要去给皇阿玛请安，我先走了。”
　　我微微颔首，目送着他离开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可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便觉得头痛欲裂，扶着边上的山石跌坐在了地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自言自语着，我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了一个最不该招惹的！玉莲啊玉莲，你是觉得宫里的日子太平淡了，想要找些刺激吗？那也不能不要命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被吓傻了，还是急糊涂了，鬼使神差之间竟然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山石上，剧烈的疼痛伴随着自己的尖叫声，让我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担忧，不过，就在我低头吸着冷气揉着被撞到的脑门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男人的鞋，抬头一看，四爷不知为什么又折返了回来，吓得我赶紧又站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四爷神情有些疑惑，一直盯着我的额头，我尴尬地摇摇头，却见他走上前来一边托着我的下巴一边小心地察看着撞到的地方：“都已经淤青了，要赶紧拿药油擦一下。”
　　我躲开他的手掌，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没关系，一会儿拿冰水敷一下就好了，四爷不是要去请安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皱着眉看向我，眼神犀利，表情严肃，让我不自觉的生出一身冷汗，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刚才哪句话惹怒了他，还是之前的事让他反悔了，他是打算现在就对我大打出手，还是要把我抢回府里慢慢折磨，想到这些，我是不敢再与他对视了，低头摆弄着衣角等着听他发落。
　　“手伸过来。”我心里一愣，还没回过神来，手已经被他拉了过去，随后从他的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交到我手上，“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今天肯定会头疼，我让人取了些薄荷，难受的时候闻一闻，可以缓解症状。”
　　是我出现了幻觉吗？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瞧了瞧手中的锦囊，再看向他，忽然发现原本肃穆的神情已经换成了浅浅的微笑，接着又听他说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这毛毛躁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那么硬的石头你就直接往上撞，你这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你听好了，你现在已经是半个雍王府的人了，没我的命令，你不许再胡乱生事，要是再弄伤自己，看我怎么罚你。”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额头，却被他一把握住：“已经肿起来了，别再碰了，你难受的样子我看了心疼。”
　　我见惯了四爷威严冷酷，不苟言笑的一面，如今这番光景我倒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了，心里巴不得他快些离开，于是小声地提醒道：“四爷，你不是要去给皇上请安吗？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他点点头，又交代了两句才转身离去，留下我站在原地发了半天的呆，心里不断地问自己：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我的世界里真的需要另一个人的存在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