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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Chapter Ninety-three——Time After Time(下)
……
黑色的宾利房车停在一间装修简约雅致的日式料理店前，西装笔挺的迹部景吾迈着方步走在前面，一副睥睨天下的傲然表情。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有六个月身孕的太太，以及走路仍处于磕磕绊绊状态下的、同样一副目中无人态度的小男孩儿，与那孩子面部表情不相符的是，咏希颇带撒娇成分地向前面的迹部景吾伸着小手，意图拉住他的裤腿，终于，在一番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如愿以偿的拉住了父亲大人的裤子，并在价格不菲的西装裤上留下了一小点细碎的褶皱。
看着儿子一脸骄傲却硬要撒娇的样子，莱拉不由得笑了起来，连带前面的迹部景吾一起。
于是，当天晚上的同学聚会上，除了让莱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当年网球部的正选队员外，也第一次让那些人见识到了什么才叫幸福的三口之家。
……
和式的用餐房间的纸门轻轻拉开，里面的一室喧闹嘎然停止——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来者，沉默……
“啊！迹部！是你约我们出来的，竟然自己迟到了！罚酒罚酒！”顶着一头红发的向日岳人指着迹部就是一通嚷嚷。
迹部景吾不屑地嗤鼻，“能等待本大爷的莅临是你们的荣幸！”随后，不再理会岳人的抱怨，开始与在座的一干人等寒暄起来，而此时此刻的迹部景吾，虽然穿着工作时不可缺少的西装，可那张脸上却写满了轻松与释然，那是莱拉从未见过的神情，那是与跟自己在一起是截然不同的放松和愉悦。毫无戒备的和朋友们互相调侃，说着自己和对方的近况，学业、工作、家庭。仿佛有一种柔软到心的情感，在他们之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他们都在秉持着心中单纯的一份情感，无论时代与时光怎么变迁，都无改变的一种情感。
这，是莱拉无法涉足的，迹部景吾与朋友们的情感。
而莱拉这才发现坐在岳人另一边的一名女子，她就是现在岳人最珍惜的人，一个笑起来同样有着两枚酒窝的可爱女生，有内敛温润的笑容和明亮的大眼睛。
她第一次认识了迹部多年以来球场上其他的战友，个子很高却十分温柔好脾气的凤长太郎；看上去脾气很差实质上去很细心温柔，性格与迹部差不多别扭的穴户亮；中学时代整天嚷着要“以下克上”，表情有些冰冷的日吉若；还有一个从开始到现在都维持睡眼惺忪的芥川慈郎和大个子表情有些呆板的桦地崇宏，以及，最不容忽略的那个人，那个有着一头墨蓝色头发的男人，忍足侑士……
时光如潮水般退却，恍若刹那间回到了青涩与快乐并存的十八岁。所不同的，现在坐在忍足身边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迹部景吾凌厉中带着森冷的眼眸划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个坐在忍足侑士身边的女人身上，微微眯起眼，表情突然变得尖刻而又复杂。
莱拉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迹部的用意，叫出昔日的同学出来聚会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想让忍足重新振作起来，早日走出夏川真理去世的阴影。而今天，他们竟然在这样一个场合上看到忍足旁若无人的与身边的那名女子亲密地进餐、打情骂俏……
换做是从前，迹部一定不会觉得有异，可是今天……他忍足侑士把他大少爷当什么了？竟然带这种不入流的女人出席本大爷的聚会？活得不耐烦了？啊？
莱拉看出了迹部的异样，身边的男人正在上升的火气已经到达了一定指数。将目光转向那个引起一切火焰燃烧的女人——
的确，她很漂亮，但是漂亮的太过妖艳，行为和举止完全不能与夏川真理相提并论，与其说她是个不入流的女人，倒不如说她是红灯区吉原里的风尘女子来的贴切！
犹如一把钝重的铁锤敲打在心上。莱拉皱紧眉宇，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侑士，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这是认真的吗？
这时，忍足侑士似乎注意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正喷射在自己身上，于是不慌不忙地抬起头，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一只手却仍然搂着旁边女人的腰，“怎么了，迹部、莱拉，你们怎么光坐在那儿不吃东西啊？”说完，在女人的脸上印上一吻。
那名女子涂得鲜红的唇划开冶艳的笑，充满狡黠，露骨的目光投向对面坐着的迹部景吾，被盯的当事人背后冷汗涔涔，攥紧的拳头骨节已然泛白——
这下他可彻底着了火，他迹部景吾最不屑、最鄙视的就是这种吃着碗里的山珍又垂涎其他海味的无耻女人！
“忍足侑士——！！！”
“景吾——！”莱拉情急之中急忙按住他的手臂，皱眉冲他摇头。
令人窒息的沉默出现在两人之间。忍足只是看着他，搂着那个女人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抖动，镜片后面的眸子像深海一样没有波澜，但却又好像带着一丝属于深海的忧郁，最终却一切归于宁静。
“咳！你们两个，该够了吧。”发声的是穴户亮。
银发的凤长太郎见状连忙直起身跟穴户学长一起做和事老：“迹部学长忍足学长，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在一起，就别因为一些小事伤了和气了吧……”说着，不停地向忍足使眼色，求老天保佑这个相比之下比较好说话的学长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对啊对啊！……迹部，你们家咏希已经长这么大了啊，而且还会走路了，真了不起啊！哈哈……”向日岳人瞅瞅莱拉，最后决定把话题扯到孩子身上。一提自己的孩子，那个大少爷应该会灭了火气吧……
闻言，迹部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那双平日里无比凌厉的目光更增添嚣张与自豪，明明是回复岳人的话，可那双眼睛却从未从忍足身上移开：
“本大爷的孩子当然万中无一。本大爷会把孩子教育到最好，也会把握住眼前的一切，绝对不会做欺骗自己和欺骗别人的事！生活不是做生意，做生意可以出现欺骗，而生活绝对不允许这样！而本大爷一贯的原则，是无论做出多么卑鄙的手段，都不能够伤害自己的朋友和家人！更不容许让本大爷最亲近的人对本大爷失望！”
“对不起，迹部。”
忍足侑士并非等闲之辈，他又怎么会不清楚迹部举办同学会的用意和这番话的含沙射影。但是，有些事，不是能坦然就能面对的，总得让他花些时间来适应来面对吧？
谁失去了谁都会继续活下去，只是心将不再完整，再坚强的人，也有无力自拔的时候。也许夏川真理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特别身份的人，但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却是特殊的，没办法解释出特殊的原因，也没有确切的词语给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做出总结。但是，失去什么的时候，你或许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下去，但心里已经有一个地方结蒂泪痕深的伤痛，那是你想尽办法去忘的，想去竭力掩饰不去想像上午，可以溃烂在心里的伤。一旦复发，难以痊愈。
夏川真理，是凝固在他心上的、不大不小的伤疤，需要时间和外界的力量来治愈。他没有其他办法，笑着装作坦然？流连花丛？
最后，忍足侑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离开了，与莱拉擦肩而过的一瞬，他恍惚从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瞳孔中看到了难以言语的悲伤。转瞬，他迫使自己去忽略心底深处同样针扎般的疼痛。他已经无法在承担那么多人痛苦的目光和脆弱的泪水。再多的情感对他来说都是没用的。
莱拉在忍足离开后喃喃说出一句话：
“也许他是在逃避，也许是在寻找，寻找真心。”
他的真心已经不知丢向何方了。也许在失去了莱拉后就不在了，也许随着夏川真理的灵魂一起灰飞烟灭。人心总是无法用言语去概括的。
……
…………
接下来，忍足侑士一直频繁的更换女友，清纯的、妖艳的、聪慧的、温柔的、气质的，各种各样类型的美丽女子，却从不带那些女人回家过夜，从不带她们去看他喜欢的电影，过往与莱拉一起窝在沙发上看DVD的日子彻底成了过去。
迹部景吾在那天离开酒店后又打了电话给忍足，却在另一边的嘈杂中听到了酒吧轰鸣的音乐和女人醉酒后的笑声。他愤怒地摔了电话，带着满腹的不甘与怒气再次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
……
爱情不是件潇洒的事。如果那种感情真的称得上是爱。即便是短暂的暧昧，和不明确心境的好感和喜欢，也无法做到彻底的潇潇洒洒。人生从来都不是完全的平等，幸福这种东西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所以人们才有了把握住现在的人知。
对于忍足侑士来说，世界上不存在后悔，他也吝惜于付出和承担，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冷漠处之的态度造就了他今天的处事圆滑。也整是因为这样，所以发生一些事的时候才更加不知道怎样使自己走出阴影吧。
但是对于夏川真理，他们之间，始终不存在双方面的爱情。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爱情这东西，不是任何人都消受得起的奢侈品。
……
秋叶原的莱希购物中心，两名年轻的太太并肩在五楼孕婴用品区穿行，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缭乱，身后三米处，照常跟着两个黑色西装的男子——保镖兼搬运工。
纱纪一路上都鲜少说话，莱拉趁周围无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时机，于是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喂，纱纪，发生什么事了，闷闷不乐的，不会是佐田先生……”
纱纪皱着眉看向她，猛然间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中掠过一丝狡黠……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在等着看好戏。
“没什么事……对了莱拉，你第一次见迹部夫人的时候……有没有很紧张啊？”
“啊？”莱拉一愣，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是掩饰不住的促狭和揶揄：“原来你在为见婆婆的事担心啊……”
纱纪一张白皙的脸蛋刹那间绯红，哼了一声快步走到了前面。
“我跟佑京商量过了，预备暂时留在东京，等孩子出生后在去京都。到那个时候……有了两个孩子了，就会跟婆婆好相处一点了吧……”
莱拉走到她身边，问：“你还没见过那两位老人家么？”
纱纪摇头。
莱拉的目光悠长，好象在想什么，唇边有清茶一般但远的笑意。片刻后，莱拉对她说：“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景吾的妈妈时正怀着咏希，比起当时的我，你要幸福多了。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都不敢告诉别人尤其是迹部家的两位长辈，让他们接受我的那段日子，是二十一年人生中最艰难的日子。不过，好在有一个人一直不曾放弃的陪着我，如果没有他，我想我已经放弃了也说不定。而他现在，也一定会娶别人，跟别人生了孩子，而我呢，无法预料。”莱拉苦笑一下，可眼神里尽是深深的柔情，低头抚摸着小腹的时候，那种温柔到能溢出水来的眼神，就连千年的冰雪也能随之消融。
纱纪突然笑得一脸自豪与灿然，“莱拉，你说的幸福我也不比你少哦！无论如何，我的丈夫也是不会放弃的！虽然他没有迹部那么强势的背景，但是爱一个人的心都是一样的！”
莱拉会心一笑。的确，爱都是一样沉重和伟大的情感，没办法用任何外界的东西衡量。
“不过……”莱拉突然做出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你要去京都了啊，我还巴望着让纱纪的孩子跟我肚子里的这个小少爷一起读冰帝呢！”
“那还真是遗憾呐……”
“……”
……
离开秋叶原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坐在车子里，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万家灯火和奔流的车河，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莱拉的大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奇异的念头，突兀的想起了迹部回旧金山前给忍足打过的一通电话，当时她也在场，并且同样听到了电话的另一头嘈杂的音乐和喧闹的靡靡之音。
东京的一切都淹没在表面的奢华与繁忙中，灯光掩盖了一切黑暗。
那个男人如同暗夜里爬行的昆虫，没有目的，不断前行，隐匿人群。
莱拉的心开始没来由的不安。
……
“先不回别墅，去酒吧区。”莱拉头也不抬起吩咐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Blue酒吧。”
“是。”
……
车子一路绝尘，转眼消失在一片灯火辉煌中，向那一片城市最低靡的黑暗中飞速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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