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我越发羞窘，心中暗自惊骇，怪不得那日陵容说——“你早该这样想了。”原来她打得是这样主意。可是……思前想后，唯有低头不言。
　　“浣碧自己评评，这绣作如何？”玄凌突然笑道。
　　我想了想，道：“奴婢不懂刺绣，只当外行看个热闹。若一定要奴婢评，奴婢想，这刺绣的主人，实在了不起。不仅要精通刺绣，还要精通绘画，书法，金石篆刻等多门学问，不然实难绣出如此佳作。”
　　“臣妾出身低微，可不懂这么多，”陵容笑道，“都是眉姐姐在旁指点。”
　　“你谦虚了。”眉庄只是和婉，“我不过在旁给你牵针递线罢了。”
　　“眉庄和容儿都很谦虚，”玄凌微笑，问我，“上面的诗行，你可会读？”
　　我想了想，道：“毕竟闺中时曾陪伴小姐读书，奴婢和流朱都认得几个字。”
　　“那你且读一读，给朕听听。”
　　“是。”我沉声敛气将那诗逐句读了一遍。
　　“甚好。”玄凌点了点头。
　　“怪不得有事没事就往宜芙馆和玉润堂跑。只是你既有这个心，跟我说便是了，何必舍近求远？倒像我不能容人了似的。”甄嬛皮里泛笑道。
　　被外人推荐了贴身奴才，这于她，的确脸上无光。我也暗忖，陵容如此作，不是将甄嬛得罪到家了？却不知眉庄为何也肯帮她。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沉稳一笑。
　　“什么意思，莫非你不懂？”她抻了下眉，“眉姐姐和陵容如此抬举你，皇上也赏识你，你还不赶快上前讨封，更待何时？”
　　“讨封？”我还是不解，笑道，“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已然比旁人受宠，还讨什么封呢？再说，宫里已经有槿汐姑姑作掌事宫女了。”
　　“你……”甄嬛竟有些语结，“你倒很会装憨儿。”
　　“哦……”我似了悟，“莫非小姐觉得奴婢该向皇上讨个更衣，官女子来做做？方才小媛小主也说了，只是偶然刺绣，并没想过皇上会来捷足先登看绣。小姐只怕真的想多了，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奴婢还算不上好的。若皇上个个都有三分欣赏，难道都要纳来充实后宫？再说了，奴婢以为，一个男子若欣赏一个女子，也不一定便是男女之情吧。”
　　言罢，飞快扫一眼其他三人，只觉诸人脸上都着实惊讶。
　　“皇上有两分欣赏奴婢，那也是小姐素日调教的好，小姐应该高兴才是。”言罢，向她一福。她转脸看向了玄凌，“怎么，四郎心里也没这样的想法？”
　　玄凌的面容有些尴尬，“朕今日只是偶然来此，见容儿佳作，颇为有感。至于其他的……”
　　甄嬛听了这话，不禁一笑：“皇上也不必支支吾吾。若皇上真有此意，臣妾大不了割爱送给皇上就是。”
　　“罢了。”玄凌站起身来，“朕在仪元殿还有折子要批，就不陪你们三人了。”说着，转身向外走了。
　　“皇上……”陵容叫了一声。
　　“容儿还有事？”玄凌回头。
　　“哦，没什么。”陵容有些吞声，笑道，“皇上也说臣妾绣的好，臣妾想和皇上讨些封赏罢了。”
　　“等着！”玄凌一笑，“朕自有好东西赏你！”说罢，转身走了。
　　众人福地恭送——“皇上慢走！……”
　　少顷的静默，甄嬛率先站起身来，望着陵容眉庄，不住的冷笑。眉庄有些失措，唤了一声：“嬛儿……”
　　“姐姐觉得歉疚？若是妹妹没有通知姐姐，在皇上面前举荐彩星彩月，姐姐会怎么想？”
　　眉庄只低头不语。
　　“姐姐要怪，就怪陵容吧。这事儿跟眉姐姐不相干。”陵容亦低首道。
　　甄嬛看了看她二人，深吸了口气，握了流朱的手，说了一声“流朱，陪我回去！”说罢，转身便走了。
　　“小姐，浣碧她……”流朱只说了一句，也被拽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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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碧！”陵容吃惊道，“你方才为何不抓住机会？”
　　“对不起，安小主！”相对，我唯有愧然。
　　“呵呵，”她苦笑不已，“我今日不惜拉上眉姐姐，一起得罪了甄姐姐，你就这样浪费了机会！”
　　“我，奴婢是真的不想！”
　　“这么说，倒是我误会了你？”她有些哭笑不得，“看来真应了那句话——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抬起头，只见她眼中布满血丝，可见多日劳碌，眉庄稍好一些。“啊……”陵容轻啊了一声，扶头几欲倒下，“陵容！”眉庄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我亦扶着她另一侧，与眉庄齐力将她搀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来，“对不起！安小主！”我不由得跪了下来，眼泪亦跌落了。
　　“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了，你明不明白！”
　　“可是，可是我不能！”一颗心百感交集，平素只道安陵容胆怯，关键时刻，未必能帮自己一把的。却不知，倾心助她，她亦能回馈我一份真心。
　　“为什么？”眉庄亦不解，“浣碧，平日看你，料定你是个有心思的，绝非甘于平庸之辈。陵容以千里池畔之事求我，就算报答你一命之恩。故而我不惜得罪嬛儿，答应了和她一起举荐于你。可没想到，你却拒绝了。宫中，除了皇上，便是太监侍卫，难道，你不愿委身帝王，愿意嫁给太监侍卫，或者一生孤独终老么？”
　　原来是这样。“多谢容华小主提携之恩，可是，奴婢注定无以为报了。”我苦笑。
　　陵容恨的发指：“你可晓得，我为何连日赶工，也要绣完这幅采莲图？”
　　“是为了救奴婢么？”我实在愧疚，伸手握住她不住颤抖的手，忍不住眼泪成串而下。
　　“那日，我刻意去探她的虚实。她只道你是‘他人’而已，‘他人’而已，她于你又无任何其他打算，你伺候她，难道伺候的上瘾了吗？”她又一把揪住了我的手，“你要眉姐姐的戒指，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给自己当护身符吗？”她一口气的说着，“余氏，丽嫔，还有你宫里的花穗，小印子，黄规全，自她承宠以来，连死带疯人还少吗？你于她也不过就是‘他人’而已，木薯粉之事，我亲眼见她疑了你！就算你不识抬举，难道连死活也不知道了吗？”
　　沈眉庄在旁怔怔的看着，喃喃道：“陵容，我竟不知你和浣碧这样好。只是，嬛儿她，未必有你说的那般……，她怎么会害浣碧呢？”
　　“我的傻姐姐！”陵容苦笑，“你便是个过于仁厚的君子，才落得今日田地。若你从未推拒皇上封赏，今日之位可在甄姐姐之下？你有意做贤妃，却不晓得皇上喜不喜欢贤妃。余氏固然有错，但也不至于甄姐姐去冷宫追杀于她，那件事是你亲眼见。诚然那些人都是皇上发落的，可是，与甄姐姐就一点干系也没有么？皇上心狠，甄姐姐的心，就不狠吗？难道桩桩件件你非要亲眼见了，才会相信？”
　　眉庄听得直有如醍醐灌顶一般，犹自喃喃：“皇上离我，原也是我自己有错。只是嬛儿她，浣碧毕竟是她陪嫁侍女，从小到大，做事也算妥帖。嬛儿为何要害她？”
　　“哎，陵容与姐姐实说了吧——浣碧她是……”
　　“不要说了！”我蓦地打断了安陵容，眼睛直知看着她和沈眉庄，“安小媛，沈容华，奴婢却也有几件事，要向你们坦诚。”
　　“哦，浣碧，你说，我们听着就是了。”二人面上有些愕然的看着我。
　　“容华小主，奴婢想告诉你，那夜千鲤池，是我有意救你。还有那日拆穿茯苓，同样也是想救你，不料弄巧成拙，反倒险些害了你。我之所以做这些，其实只是看重你的身份，才想跟你攀上交情。其实我家主子说的也没错，我是她的奴才，对主子和主子的好友做什么好事都是应该的。所以你没必要觉得欠我什么。你若谢，只管谢我家主子就是。因为奴才做的事，就是主子做的事。我的确有心跳出奴籍，可我不能走皇上这条路。也不是皇上不好，只是我此生可以委身于任何人，偏偏就不能委身于他！我承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离开棠梨宫，离开这整个皇宫，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也希望能得到你们的相助。安小主，你现在知道了？我从未想过和你共侍君王，哪怕是你用心在抬举我！所以，日后奴婢是不可能和小主扶持一生的。现在，所有的话都对你们说了，以后，你们还愿意相助，便相助，奴婢自感激不尽；若不愿意，那便任凭我自生自灭。”言罢，我磕了头，转身离开了宜芙馆。
　　……
　　次日中秋回銮，当晚是皇家团圆盛宴。因为得罪了甄嬛，我也没有去参加。只是在很晚的时候，见甄嬛喜滋滋的回来，流朱一旁开心的说：“奴婢看得出来，皇上好几次频频向小姐这边看，还把自己眼前的菜式吩咐奴才端给小姐吃，都是小姐平日喜欢吃的！皇上这样宠小姐，华妃气的脸都绿了，新宠的安小媛也丝毫分不走皇上对小姐的心意。……”
　　如此不算，便在甄嬛将就寝之际，玄凌又遣李长送来一块同心玉佩，上书诗行——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可见贴心。……
　　向帝王求宠，脱离奴籍，我并非没有想过。毕竟，这偌大皇宫，掌握乾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只有皇帝一人。只是，皇帝其人，终究也太博爱。似眼前与甄嬛情深意切，那么之前又是与谁呢？幼时也听闻过皇帝与纯元皇后相恋的故事，今日看来，原来他也可以和初恋之外的其他女子打的火热。我自也晓得，皇帝，自然不能要求他如普通百姓一般，只娶一妻，只忠一人。只是，或许是因着那份仇恨，我见着其人，便立刻想走开。
　　清河王，仰望中天明月，我竟是那样的想他，想他，想的连心都痛了。而这种想念，除了对一位异性少年的渴望，是否还夹杂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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