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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下）
虽说书房里说话更安全些，可眼下这样，就在这屋顶上和一个自己能放下一切顾虑，轻松面对的人低言细语着，这种感觉让胤禛极其放松，极其舒服，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坦。
胤禛暗暗想着：不得不说，这女人今晚发的这个疯，实在有些妙！
此刻，就这么安静的坐着,在初冬略略开始有些刺骨的寒冻中，在宁静的夜空下却有一种奇妙的温和气流，令胤禛莫名的平和，令胤禛生出想倾诉的欲望。
胤禛微微侧头，声音同样压低至几不可闻，似问非问：“二十多年了。你知道我最快活最轻松时是什么时候？”
阿敏想也不想，冲口而出：“现在？”
话一说完，阿敏愈发觉得这种可以完全不动脑，可以没皮没脸胡说八道，不需要任何伪装的轻松感实在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感觉，这种生活实在太美好了！今天晚上的月亮是这样的圆，星星是这样的稀，风儿……是这样的……清凉……阿敏有些恍惚了……
本是想瞧清阿敏的神情，却没想到凝视了一会，居然发现这女人脸上现出一种神游般的迷离，嘴角扯动着，瞧上去无比满足而从容。“呵……”胤禛忍不住笑了，拍拍阿敏的肩，将她拉回现实中，一边笑一边说：“也没错，这会子也算是罢。”
停了一会儿，胤禛收了笑，缓缓讲道：“你知道一个人自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过能想笑就笑，想骂就骂，想说就说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一个能令他毫无戒心面对，不必思来想去，拐弯抹角动完心思再说话的人，除了独处时……嗯……应该就是连独自睡觉时都要睁着一只眼才能放心罢。这种无时无刻无法轻松的日子过起来是什么滋味？”
胤禛的语速极慢。阿敏一边听一边动着脑子：在人精堆儿里长大，亲娘不疼，养娘不在，能四肢健全活到成年就不容易了，确实挺可怜的。
等他讲完，听完最后一个不是问题的问句，阿敏挑挑眉。
虽明知胤禛没想自己作答，她仍摆了个你厉害的手势，举手，握拳，伸出拇指，在胤禛眼前晃动，一脸谄媚笑容，啧啧称赞：“你厉害，神经够大条！我才过一年这样的日子就受不了了！你居然能活到现在！还活的挺好！居然还没有心理变态，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
瞧着阿敏又似开始讥笑调谑，胤禛郁闷了，眉头紧锁：“爷说的是正经话。”
阿敏瞥瞥胤禛，冷哼一声以示鄙视之：“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经话，我的话就不正经了么？那你想我怎么说？安慰你么？还是痛哭流涕跟你讲讲这一年来我感同深受的悲惨感受，然后表示非常理解你，非常同情你？要不要咱俩再抱头痛哭一场？非要弄的惨兮兮的才对路么？我都从你悲惨的一生中挖出金子般的可贵点滴了，这么赞扬你了，你还不满足啊？还要怎么着？”
一大串的话说完，阿敏眼见胤禛深锁的眉头渐松开，眼却越瞪越大，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算了，看你这么可怜，顶多往后你要发脾气骂人就找我骂吧，我尽量少跟你计较就是了！先说清楚啊，不许打人！不许倚借你的身份故意欺负我，拿什么家法罚我！”
胤禛哭笑不得。哭，是为阿敏那一大堆拼凑出的理由和她恬不知耻的厚颜而哭；笑，是打心底里开心，打心底里想笑，高兴的理由有很多，很多……多到令他直想把眼前这个小人儿立时拥在怀中，狠狠的搓揉。
好不容易压下那起子冲动，胤禛正颜，继续说道：“还想不想听？想听就别打岔，听我说完。”
“嗯嗯嗯。”阿敏捂着嘴，夸张着不断点头。
胤禛转开视线。眼下的阿敏，他再多看一眼都怕忍不住唐突孟浪。
歇了好一会儿，胤禛才说道：“除了现在，去年自大理寺回府，直到咱们在山东失散，那段日子是我二十多年来过过的最轻松的日子。”
听到胤禛这样的话，阿敏胸口堵堵的，鼻子也酸起来了，再讲不出一句笑言。只好伴着胤禛一同沉默。
过了半天，胤禛又轻声说道：“你留下来，我很高兴。”
听到这话，阿敏突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骂娘。
可张了张嘴，又什么话都骂不出口了。阿敏暗叹一口气：唉，还是继续装金子吧……
“你说过，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你心里是最重要的人。我不知道这话你有没有当过真。”甫一说完，胤禛突生出一个往时从没想到过的念头：这份信任或许并不是平空生出的，其间应该还是有些计较的……恍惚间，禁不住将心思讲出了声：“大约也是因为你在这世上孤身一人的缘故罢……”胤禛止了声，又反复将话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脑中又多转了几个来回。
阿敏听到胤禛的喃念声，那声音却比刚才愈发低了许多，几听不清在讲什么，疑惑问道：“你说什么？太小声了，我听不清。”
愣了会儿，胤禛侧头，伸手勾起阿敏的脸，直视她的眼眸，声音虽低，却铿锵有力：“你记好了，我就要你把爱新觉罗胤禛当作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信任我，不要再对我有任何隐瞒。只要不关祖宗社稷，天大的事我也能为你担着。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胤禛的语气太郑重了，话语，也太郑重了。似承诺般。
阿敏突然觉得心上被压了一块大石，沉重的令她无力负起。
或许，顺着坡儿往下滚，这会儿严肃着点点头，往后就多了份保障，多好！
——这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个头，似有千斤重般，她点不起。
对于自己，阿敏实在没什么信心。大麻烦也许不会有，可在这里犯点浑出点小错什么的，大概会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吧？
他是将来要背负天下的一代雄主，万一自己有个差错，怎么能连累他？
连累了他就是连累历史！
眼眶是真的有点湿润了，阿敏伸手将胤禛扶在自己下颌的手扯开，扭开头，捏捏自己的鼻子，嘴边挤出笑意，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说道：“四四，你干嘛这么严肃啊，你不知道你严肃起来，这张冷脸很吓人么？”
阿敏晃晃脑袋，摇着头继续说道：“再说了，嘿嘿，在这里我就认识你，不拿你当亲人还能找谁去啊！反正我这辈子都毁在这儿了，只好赖上你了。以前的事嘛，你就当可怜我，别跟我计较了。这一年我自作自受，日子也没好过过不是……总之从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嗯……”
阿敏抬头，声音也微抬高了些，略微认真了些：“如果我真闯了什么祸，只要小命丢不了，你就不用管我，我不会怪你的。我是说真的，过几年你就该是……总之以你的身份，太抬举一个小妾……对你的影响不好吧？我觉得正常来讲，钮祜禄氏身上也不该会有什么大麻烦出现。万一因为我的原因让大环境出了什么差错，我才是死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死才好了……”
停了了一会儿，阿敏耸耸肩，歪着脑袋斜望着胤禛，挑眉讲道：“反正我要求很低，只要小命还在就行。当然喽，能吃饱穿暖喝足就更好了。反正你要负责养我一辈子！还要养的肥肥白白才行！”
胤禛看阿敏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有些来气：“哼，养一百个你爷也养的起！往后你多上点心，少给爷惹麻烦就好！爷照应归照应，你自己也要小心！我要你抄《女诫》是为什么，你想明白没有？你在这里做女人，就要有这里女人的样子！”
“嗯嗯嗯……”阿敏猛点头。
胤禛声音虽极力压低着，但完全听得出深深的斥责之意，阿敏感觉可能某人话痨的毛病又要犯了，忙打断他往下喋喋不休的可能，连解释带保证：“这个，人活着嘛，总需要个发泄的渠道吧。从前我不是找不着地方发泄么！现在我在你面前就能放松十分了，干嘛还会去旁人那里寻只能松快三分的乐子啊？！嘿嘿，你放心吧！包不会再给你惹篓子！”
讲完，阿敏心念一动。一抬头，瞧见胤禛斜着眼睨向自己的眼神，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哈，果然是这个表情！你肯定在想被我缠上了，以后日子又该惨了！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就撞上我了啊？哈哈！”
突然想起抄书的事，阿敏又埋怨道：“你还好意思说！抄那个破书抄的我都快吐了……好不容易抄完了，你随口一句话就全给我烧了！”
见胤禛似又想说话，阿敏忙补充道：“得得，你别说了，我知道的，我活该我活该！反正你放心吧，在别人跟前，我以后会注意的！真要犯事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处置我都行！我一定一定会给足你面子！行了吧？！爷~~”
听到阿敏拉长语调拐来拐去的这声“爷”，胤禛抽着嘴角，憋了半天，终是忍俊不禁，“呵”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摇头。
敛了笑容，安静了好半天。胤禛侧移过身体，直面阿敏，低声缓缓说道：“福祸相倚。有十分的霉，便有十分的幸。被你缠上，爷不觉得惨。”
阿敏微仰头，望着额前那双在漆黑夜里闪亮的眸子。心田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塞的满满当当。脑中泛起八个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那对深不见底的深潭，牢牢的锁住了她的眼眸。阿敏贪婪的凝视着，沉醉其中。
星空下，一股蔼蔼的温暖晕染散漫，融入周遭清冷的空气。
阿敏缩在袖中的拳心微微冒出了丝汗意。她偷偷将胳膊一点一点移出斗蓬，手心伸出袖口，想借着暴露在黑夜里的清寒散去那丝燥热，却不知怎么的，竟又伸的远了些，抓住了胤禛的手掌。
一根，一根……拨弄着骨节粗大的手指，触到的冰凉指尖，令她的双手也渐生出些轻微的战粟。
直至带着那双黑眸的清癯而又冰硬的面容近至咫尺，在那对黑漆漆的闪亮中几能透出自己些微有些变形的面庞，鼻息间隐隐都能闻到尚未完全逝去的酒气时，阿敏才觉察出心底有些惊乱。鬼使神差般，阿敏微张了唇，轻吐出一口热气。
迷蒙蒙的热雾在寒冬的薄凉中凝成一团，掠过胤禛的唇，又迅速消散去了黑夜中。
随着雾气散开，阿敏突抖个激灵，缩回脖子，连带着手也缩回了衣袖，藏到了斗蓬里，正避开了胤禛的动作。阿敏躲闪着的目光，轻扯起的有些抽搐的嘴角，无一不暴露了她想藏却没藏住的慌乱，掩也掩不住的手足无措。“呵，呵呵……”轻笑声响起，带出了些明显遮掩的味道。阿敏讪笑道：“嘿嘿，有点儿冷了。”
同样是退缩，同样似是拒绝般的退缩，今日却没令胤禛心里生出一丝落寂，反到装载回了满满的浓郁温情。一切的一切，一丝不少的都落入了胤禛的眼底心中。胤禛收回视线，微笑着，牵过阿敏藏在袖中的手，似在询问又似在告知般说道：“天凉，回屋罢。”
挪移着来到屋檐边，揽着胤禛跳落地，双脚踏在实地上，阿敏才觉出，原来除了双手在颤抖外，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险些支撑不住身体。
扶着胤禛，阿敏稳了稳神，由着胤禛扶着自己，牵着自己的手进了屋子。借着去冲热茶的工夫，阿敏渐渐缓过气儿来。再回房里时，身体便立的稳直了许多。
“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阿敏倒出茶水，递给胤禛。相对来比，胤禛穿的实在太单薄了。胤禛喝着茶，烤着火。阿敏加多几块炭，将炭盆拨的旺了些，一边似不经意说道：“先烤下火，水热了泡完脚再睡。”
“嗯。”胤禛应了，接着说道：“小培子候着在，热水都备着呢，放心吧。刚吹了风，你别一下烤的太厉害，热下手脚就歇息罢。我马上就走了。”说完。
“哦。”阿敏低低应了声。
“明儿个是大朝日，要早起。留在这里，明儿早上来回收拾，还耽误工夫，得早起半个时辰。你歇吧，别送了。”胤禛解释了一句，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诶……”阿敏急急站起，转身唤了一声，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胤禛立定，没说话，看着阿敏，眼神疑惑着。
阿敏定了定神，笑道：“刚一直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得了，说过了，没事了，你走吧。这两日得空了找我。”
“嗯。”
在窗缝边望着胤禛愈行愈远的身影，渐消失在黑暗中。阿敏呆呆的愣了会，失笑。转头从柜里取出藏着的蛋糕，撑着头呆呆望了会儿，心里却空落落的不知要想什么。
刚刚叫住胤禛的时候，阿敏便想过了：反正他也不喜欢吃甜食，原计划这个蛋糕是要扣到他脸上去的，既然明日一早要上朝，折腾的他一脑门子油腻，大半夜的还要清洗，还是算了罢……
忙了一下午的心血，似乎……是浪费了？阿敏却觉得心里一点失落的感觉都没有。
将备好的蜡烛插上，点燃，噗地吹熄。
阿敏笑笑。睡觉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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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生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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