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花开见白露

作者:半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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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九:守望红尘


      光阴,如同一条永不停歇的、无悲无喜的河流。

      它对众生皆是公平,无论王侯将相,亦或贩夫走卒,终将在它的冲刷下,归于尘土;它却也最为偏心,总有一些执着的、不肯沉底的顽石,在河床深处,固执地等待着另一场潮汐的到来。

      辛夷的守望,在人间的红尘中,一次又一次地延续。

      那道由他亲手烙印在她魂魄深处的功德之光,如同一根不会被轮回之水冲断的、连接着彼此的红线。

      无论她化为何貌,身处何方,只要那份属于灵魂的善再次被点亮,那根红线,便会如约地,在他枯寂的心弦上,轻轻一颤。

      辛夷找到了她的又一世。这一世,她的人生,是“美”。

      她成了一名不问世事、技艺超群的苏绣匠人。她将自己的灵魂,交付给了针与线,痴迷于用手中的一针一线,去挽救那些濒临失传的古老花鸟图谱。

      她绣的锦鲤,仿佛真的能听到水声;她绣的蝴蝶,仿佛随时都会破茧飞去。

      她用一生,为这个日益浮躁的时代,留下了一份属于“慢”的、极致的、寂静的美。

      辛夷便化作一位不知名的古董商,用无人能懂的价格,默默地,收藏了她一生中,最得意的几幅作品。

      他又找到了她的下一世。这一世,她的人生,是“慈悲”。

      再一世,那声回响,竟来自一座城市最喧嚣也最被人遗忘的角落。这一世,她选择将自己的温柔,赠予那些同样不会说话的、被遗弃的灵魂。她如同一个沉默的、永不下班的“摆渡人”,用自己那并不宽裕的双手,将一个又一个在尘世苦海中挣扎的小小生灵,渡往那片名为“家”的、温暖的彼岸。

      她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动物救助站的义工。她将自己的温柔,赠予那些同样不会说话的、被遗弃的流浪猫狗。

      在她那小小的、永远都挤满了小生命的院子里,她用一生,为这座冰冷城市里那些最弱小、最无助的灵魂,撑起了一片温暖的、可以安睡的屋檐。

      辛夷便每月,匿名向这家救助站捐赠足够的款项和物资,不多不少,刚好够每一个小生命,都能吃饱穿暖。

      ……

      一世,又一世。

      一次,又一次。

      她有时是学者,有时是工匠;有时是艺术家,有时是守护者。

      她的身份在变,容貌在变,但唯一不变的,是她灵魂深处那份纯粹的、不求回报的“良善”。

      而辛夷,也在这一场场跨越了数百年的漫长守望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守望者,他正在成为一个“舍弃者”。

      在见证了匠人那一世的极致之美后,他舍弃了自己那双能看透虚妄、辨别气运的妖瞳。

      因为他发现,最动人的美,不在于灵气流转,而在于那一针一线里,属于凡人的、笨拙的坚持。

      在见证了救助者那一世的无声慈悲后,他舍弃了自己那身能翻山越岭、踏雪无痕的妖力。

      因为他发现,最强大的力量,不是朝游北海暮苍梧,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弱小者清扫宿笼、添置食水的平凡守护。

      他每见证她一世的“圆满”,便主动地,从自己身上,剥离掉一份属于“非人”的强大。

      他在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让自己,更接近她的世界。

      他身上的妖气,在这数百年的红尘洗练中,被一点一点地舍弃。

      他的容貌依旧不老,但他的心,已经老了。

      老得,像一本被无数人翻阅过的、纸张不再哗哗作响的、温柔的旧书。

      当他亲手剥离掉自己最后一丝属于“非人”的骄傲时,他才终于读懂了那句古老谶语背后,天道所隐藏的、真正的慈悲——“同坠凡尘”,从来不是一句冰冷的判决,而是一场平等的、以神性换取人性的温柔交换。

      真正的“同坠”,不是一个被动的结局,而是一个主动的选择。

      当他彻底褪去妖身,化为凡人之时,便是他用数百年的舍弃,为自己,也为她,换来的、那个可以真正地,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刻。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到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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