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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东家的待客之道
谢聿礼四年前从肃州回京只为递上的一封密函。
那是建威将军在肃州卫巡查时,射落一只异常的信鸽截获的。
信里只写“徐州囤粮、暗中募兵”,没留半分落名。
宣孝帝又惧又惊。
但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命谢聿礼留在京师私下彻查。
而为了防止朝中的人起疑,他便以孝道的名义“亲召回”谢聿礼并授了个小官职。
没想到这小子这四年靠自己把位置越做越高。
谢聿礼在京中追查的四年里,线索却总断在关键处。
如今第二封截信再来,内容仍是只提动作、不露身份,他怎能不忧?
“谢卿。”皇帝忽然开口,目光转向他,“你回京查了四年,查到的那些废弃粮栈,当真一点关联都没有?”
谢聿礼垂首:“回陛下,粮栈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净,只查到几处账目残页,却看不出归属。每次刚摸到送信人的影子,对方便会被灭口。”
宣孝帝喉间滚了滚,没再追问。
他抬手按了按胸口,想起年前有关宁王“谋反”的无据之谈,那股熟悉的闷意又上来了。
他不怕自己身子垮,而怕这悬着的谋逆隐患,会在他精力渐衰时爆发,届时朱家江山要乱而他再没力气去争。
宣孝帝深吸一口气,语气添了几分郑重:“今日召你们来,是想再嘱咐一句——线索再碎也要查,别等这隐患藏得更深,到时候……”
话没说完,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殿外的风又吹进来,掀动了案上的密函边角,那薄薄的纸片,却似压着千斤重的江山安危。
谢聿礼听懂宣孝帝未尽的话,心头一沉,与顾怀真对视一眼,双双再次躬身:“臣明白!纵使线索断得再彻底,也必寻到蛛丝马迹,绝不让隐患留存!”
谢聿礼的声音稳而沉,四年追查的滞涩与不甘,都裹在这一句承诺里。
鬓发苍白的皇帝看着两人挺直的脊背,指尖的玉扳指终于停止转动。
他摆了摆手,声音里的倦意更显:“去吧,遇事可直接递牌子进来,不必拘着流程。”
两人应声退下,转身时恰见一缕斜阳从殿窗映进来,落在上首那人鬓边的白发上,明黄御袍在光影里,竟显得有些单薄。
出了文渊阁,顾怀真忍不住攥了攥拳:“这线索断得蹊跷,背后之人定在京中有权势。”
谢聿礼看着远处的朱墙红瓦,没立刻接话。
“先回府中。”谢聿礼收回目光,脚步不停,“把肃州卫截信时的细节再对一遍,或许能找出漏过的地方。”
顾怀真点头应下,两人并肩走下宫阶。
马蹄声再次响起时,比来时少了几分急促,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决意。
之后谢聿礼不是在府上跟顾怀真探究追索就是被宣孝帝召见。
身上的担子好似千斤重,让他丝毫不敢马虎。
因为年初那封密报,让宣孝帝对应天府的太子也有了一层顾虑,以至于这回第二封信皇帝也不让朱承昀知晓。
谢聿礼自然也没在朱承昀面前提起过。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回他们带着一群武力高强的卫士追查到京郊一处粮地时抓到了一个还未来得及跑的男子。
虽那人一点话都没透露,但有个活线索也是朝前进了一大步。
再次从宫里出来时,谢聿礼看了一眼沉暮的天色,转头就对顾怀真道:“怀真哥来了这么些日子,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宫里。这京师的繁华还未来得及瞧过吧?”
顾怀真只停顿一秒,便点头上马:“只听闻京师之地,寸土寸金。户盈罗绮,灯火辉煌。”
“那正好无事,我带你去逛逛吧?”谢聿礼带着询问之意,但已经动作利落的上马往南策去。
宣孝帝身体并未完全羸弱,他们抓了人就不必日日操劳。
顾怀真看着远处门楼耸立,那红衣骏马早已远去,于是他用鞭甩了下马屁股,高呵一声“驾”也跟了上去。
谢聿礼一路飞奔,途经护国寺一带闹处也没驻足的意思,目光向前,似早有目标。
顾怀真一路看过来,最后又把目光落在谢聿礼身上。
他跟在后头问:“晏舟这是要去哪?”
离近东市,谢聿礼将马停下栓好。旋即看向顾怀真:“东市热闹,怀真哥可随我在此走走。”
顾怀真对去哪都没有意见,便跟着下马。
申正时分,四牌楼幌子扬开,人潮里吆喝声不绝。
二人走走停停,最后在谢聿礼的“指引”下,站在了一间名为“仪臻阁”的首饰铺外。
顾怀真诧异的看了眼谢聿礼。
只见这位素来带着漠然的少将军正盯着那铺子里出神。
“晏舟?”顾怀真没忍住出声,也跟着望过去,想看看里头有什么。
谢聿礼被叫回神来,不自然的咳了声,双眼往一旁瞟去,淡声说:“听闻这家首饰极好,怀真哥可有心仪的姑娘?可去选几支送人。”
没理解这位少将军的脑回路,顾怀真啊了一声,觉得诡异。
对武将来说,他脑子转的不快并不能明白谢聿礼到底想做什么,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谢聿礼看着顾怀真这副模样,打心里觉得自己好笑。
他前日在府上顺口问了长庚一句知不知道常熙明铺子开了没,昨日长庚便把铺子的位置跟铺名都打听清楚了。
谢聿礼抬脚就往前走,他也不是非要来的,只不过好友开张他总要来捧捧场。
想必朱明霁跟姜三那两货早就有了消息但没知会他。
顾怀真虽满腹疑团,但还是跟了进去。
这个时辰铺子不忙,一层只有零散的两个客人。
一半挽乌发的女子身姿轻盈,着一袭朴素白罗衫,正背对着他们在招呼客人。
谢聿礼的目光在四周环视一圈后,最终淡漠的落在那白衣身影上。
顾怀真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往返,饶是榆木脑袋也该明白是为何了。
晏舟这是春心萌动了?
自个想来瞧瞧心仪的姑娘却问他要不要来挑几支,真是嘴硬的很。
顾怀真在肃州卫的时候常听将军说起自家大儿子有多么的固执,到年龄了也不愿意相看姑娘。
嘿!
谢将军这不多虑了嘛!
他儿子哪里是不相看姑娘?这不是有了姑娘不必再相看嘛。
顾怀真正为远在肃州卫的将军感到高兴时,那素衣女子察觉到门边来人,转过了身。
那人抬眼,顾怀真先瞥见其发间银钗,随后又见对方眼里先漫过一层茫然。
灰衣男子的脸庞撞进眼中时,玉蕈先是错愕一瞬,随即攥着步摇的指节缓缓收紧。
顾怀真见她神色凝重,再此对上那满含秋霜的眼,呼吸骤然一滞,似是从旧忆里捞认出什么,整个人霎时僵住,脸上血色都淡了几分。
唇边笑意瞬间褪去,脚步钉在原地。
望着那女子眉梢熟悉的旧痣,满心只剩难以置信的恍惚,顾怀真喉结滚了又滚,竟连半分声响也发不出。
玉蕈最先回神过来,怕失仪就立马移开目光,心跳如雷还装作若无其事,往前一步问谢聿礼:“谢大人是来看看首饰的吗?”
“常熙明不在?”谢聿礼直截了当的问。
玉蕈点头又摇头,如实回答:“常二小姐一般都不会来铺子里的,今日凑巧来拿账目,不过方才出去买点心了。”
谢聿礼听后就进了铺子里,在窗边的椅上坐下,颇有一股要等人的架势。
见玉蕈和顾怀真都望过来,他平静的解释:“我有样东西忘了给她,正巧今日无事便来同他说说。”
玉蕈不知此事,顾怀真也不认识常熙明,二人便没怀疑。
玉蕈看谢聿礼没有要伺候的意思,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顾怀真,抿了抿唇,随后移开眼去招待其他的客人。
女子那双带着几分厌恶的眼深深刺进顾怀真的心里,他定睛看着那抹白色身影,定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聿礼坐在里头,喝着小二倒上来的茶,看着整个铺子的景象。
他本来想去楼上逛逛的,但只那么一眼,他就看到从没见过的顾怀真。
顾怀真长他十几岁,不知在军营里多少年,慢慢从一个小兵凭借高超的武力和头脑一级一级打上来。
谢聿礼第一回见到他是在父亲的营帐里,身着操练服的男子灰头土脸的,皮肤也因风吹日晒而附了一层糙劲。
最让谢聿礼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眼眸,深邃又神秘,似乎藏着数不尽的心碎坚韧。
可这双毫无波澜的双目却在这一刻被人打的稀碎,错愕、不忍、悲痛。
谢聿礼双眼一眯,刚想询问二人是否认识,门外就传来女子的笑声:“下回你再要两份我可就没钱给你了。”
绿箩进来,看着身边的身着浅蓝海棠纹罗衫的女子瘪着嘴道:“小姐这么疼我,下回我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多买一份还给小姐。”
“常二小姐。”玉蕈见到来人,走上前。
常熙明点点头,总能漾起笑容的眼在看到站在门边的顾怀真愣了下,随后看了一眼玉蕈。
玉蕈知道她是问自己为什么冷了客人。
玉蕈无法,硬着头皮对顾怀真说:“这位客人需要什么?”
常熙明往里头走去,正在心里嘀咕玉蕈怎么会犯如此微小的错时,就看到里头的椅上坐着一个劲瘦的少年。
常熙明滞了片刻,问:“你怎么来了?”
要找的人终于来了,谢聿礼也不坐着了,走到她面前。
因十分不满她的态度,所以男子双臂抱胸,挺直的背微微弯曲,整个人都凑上去,在她边上用两个人能听到的话说:“常东家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
常熙明每回来铺子都装作客人,顶多在二层的雅间做一阵子。
不用提醒谢聿礼便知道她怕自己的身份被人听去,所以才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
可她眼下又不满谢聿礼忽然的凑近,又害怕他的声音被其他人听到。
常熙明也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檀木的清香扑鼻而来时她的心跳的越发的快,紧张的咽了下口水,随后不动声色的退后,挪开身位。
她尴尬的挠了挠头,说:“怎么会呢。我这不等着我们的谢大人忙完公务再宴请嘛。”
谢聿礼直起身,没想到她语气这么热情,不仅没怪他为什么在开张的时候没来,反倒要请他吃饭。
她请吃饭就算了,还专门是等他的,更是说“我们的谢大人”。
这六个字回荡在脑中,连带着心里都痒的难受,却又大快人心似的舒爽。
“去哪吃饭?”谢聿礼盯着她问。
常熙明朝外面看了一眼天色,随后对绿箩说:“你去帮我把姜怀珠和朱明霁也喊来,正好大家一块儿吃。”
她早就想着要宴请这些为她考虑的朋友,不过谢聿礼太忙,她都见不着人,便歇了宴请的心思,日子一直推,推到了今日。
姜婉枝和朱羡南未吃到大餐是因为他们也想着等等谢聿礼,从朱羡南的口中得知他总往宫里跑,大伙也不好打搅。
所以从仪臻阁开铺以来,常熙明也就只不计利益的拿着转来的第一桶金在府上“请”了大房和二房的长辈兄妹美餐一顿。
饭桌上她推杯换果酒,最最感谢的便是二哥常斯齐,以至于恭维太多还让常斯年不爱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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