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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飞(三)
尚吉的身体确实是挺好的,到第四日的时候,她走路已经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了。
“你阿公的药真有两下子,简直是神医!”尚吉轻轻踢下腿。
陆瑛琦笑着点头,说:“我小时候发热头疼,阿公从来没给我喝难喝的药,都是甜的、酸的,可是都把我治好了呢。”
尚吉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还是问道:“你阿公,你们,真的要在雪山里住一辈子吗?山外面有很多漂亮的地方。”
陆瑛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拉起她的手往外跑:“这里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跟我来!”
*
山里的清晨带着淡淡的月白色,陆瑛琦今天穿着绯红的衣服,尚吉也穿着她的衣裳。昨天尚吉还问她,怎么衣服不是白的就是红的,她说,冬天雪中,白的隐蔽,红的显眼。
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陆瑛琦拖来一张简易的木板车,那模样像低矮许多的牛车,不过没有车顶。
“这是什么?”
陆瑛琦没直接回答,她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边,吹出响亮的口哨声。不一会儿,一双白狼的身影从远处飞奔来。
“竟然有两只?”尚吉突然震惊道。
“它们是姐弟呢。”陆瑛琦坐上木板车,伸手邀请尚吉,“坐上来?”而两头白狼则非常熟练地叼起木板车前面拴着的绳。
尚吉骑过马,坐过马车牛车,也乘过驴车,但是没坐过狼拉的车。
她小心地坐到陆瑛琦身后,抓着她的腰。
“走喽,阿绒阿焰!”陆瑛琦高兴地喊道。
拉两个人是比拉一个人吃力,但阿绒和阿焰很快就掌握了技巧,顺着陡坡撒开腿跑,开心得越跑越快,木板车也跟着越来越快。
尚吉感觉脸撞在迎面而来的冷风上,又得时不时控制方向躲开路上的石头和树。
碾过坑坑洼洼的雪时,木板车好像要散架,她连声大叫,木板车每跃一下都跟着陆瑛琦惊叫一声,但心里还是特别喜欢,觉得刺激得不得了。
这是个玩不腻的游戏,每次下来路线都不会重复。
第三遍结束,陆瑛琦兴致高昂地欢呼,问身后紧紧搂着她的尚吉:“好玩吗?”
尚吉盯着她被风吹得黏在眼下的几绺发丝,盯着她像山里的动物一样清澈的眼睛,也特别欢喜地回答:“好玩儿!”
陆瑛琦听了她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起身,拉起她又往前走。
她们边走边聊天,说话呼出长长的白汽,聊着聊着,就比起谁呵出的白汽团更大。
眼前出现一片宽阔的冰面,尚吉第一次看到这么广阔连绵又干净的白色。
“这是镜湖。每年有几个月会结厚厚的冰,不结冰的时候,湖水清澈见底,湖面映着蓝天、白云,你要是过几个月来,我们还可以在湖上泛舟。”陆瑛琦笑起来的时候嘴巴和眼睛都是弯弯的月牙状。
她站在冻得坚硬的冰面上,用石头砸开了一个碗大的口子。
“你要做什么,钓鱼吗?”尚吉问。
“你钓过鱼吗?”
“我抓过鱼,不过是夏天。冬天也能钓鱼吗?”
“冬天没什么吃的,我们就钓鱼吃。”陆瑛琦一边从腰上的袋子里掏出她准备好的东西、给树枝上绑钓鱼线,一边认真地解释,“我阿公说,冬天鱼在湖底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冰被凿开,一下子就亮堂了,鱼以为要起床吃饭了,就都过来了。”
“好笨的鱼。”尚吉坐在旁边,手托腮,看着陆瑛琦灵巧的双手,又看看水底下隐约浮动的鱼影。坐了一会儿觉得屁股凉,又站起身。
“等不及啦?弄好了。”陆瑛琦将简陋版的钓竿递给她。
“用什么钓?”
陆瑛琦从阿焰刚才刨开的雪地泥土中抓出几只冬眠的虫:“就这个就行,或者随便挖点草也行。”
“真是愿者上钩呀。”尚吉跟着她的样子,在小小的钩子上挂上冰冰凉的虫子,然后将钩子沉到刚才凿开的水下。
半个时辰后,陆瑛琦已经准备生火烤鱼了。
“还真能钓上来啊。”尚吉的兴奋溢于言表,这么漫无边际地疯玩让她想起孩童时候。
鲜活的鱼连在冬天都很有力气,刚捞上来还没消停,跳起来给了尚吉两个嘴巴子,陆瑛琦看得哈哈大笑。
阿焰不需要等鱼烤熟,早伏在一旁大快朵颐。
尚吉擦擦脸,轻轻拍了拍阿绒和阿焰的后脖颈:“哎呀,好狼。”她对狼的害怕已经差不多消失了,她感觉它们能听懂人话。
她又问陆瑛琦:“你是不是很会做饭?我看你好像每天都自己做饭。”
“不能说好吃,但是能吃,我们在这食物有限,一般都是做成汤、做成饼。”
“你们院子里种什么?”
“青稞、寒菜……”
“会有蚂蚱吗?”
“有!我还烤蚂蚱呢。”陆瑛琦突然兴奋起来。
“对对,我也烤蚂蚱!可香了。”在学子监的时候,尚吉还烤过给陈启尝尝,但他婉拒了。
“要烤焦一些,脆脆的。”
“用炭火烤才是最香的。”
说着说着,她们的鱼也好了。
“这个烤好了,你尝尝?”
“这鱼烤得可真香!你真不错,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尚吉又想起来什么,“如果用果木、山楂什么的来烤鱼,鱼会带有果香味儿,很开胃呢。”
“真的吗?听起来就好吃,有机会我也试试。我阿公倒是做过加药材的,可以防止冻掉耳朵。”
说起药材和烤鱼,尚吉想到了还躺在床上的某人,这会儿终于不得不面对即将告别的现实了。
“我明天就走了。”
陆瑛琦把鱼吹凉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说:“嗯,你的腿应该没什么大碍,你回去也要小心点。”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了。
如果回去的话,什么时候又能再来这边呢?或许,陆瑛琦会到都城来找她玩儿吗?
陆瑛琦觉察到尚吉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口转移话题:“你会医术是不是?”
“会一点儿,以前跟大夫学过。”
“你真厉害。”
“你阿公怎么不教你?”
陆瑛琦摇摇头:“阿公教我读书识字,教我照顾自己,也让我学点武术傍身,但是从不教我医术。”她看着冰面想了想,好像说服了自己,“可能医术太难,他怕我太累了。他说,我这一生,不用出人头地、博学多才,平安、平静地度过就好。”
钓竿就在一旁放着,钩子是用银针弯成的,尚吉刚才就想问了:“这不会是你阿公扎针用的吧。”
“怎么会,那个太细了,这是缝衣服用的。”
“毫针吗?那确实细,但是也有其他粗一点的。”
“我不太记得了。”陆瑛琦想想又问,“扎针疼吗?”
“你阿公没有给你扎过吗?”
“我阿公很厉害,所以不疼,但是如果自己不小心把针扎到身上,也不会疼吗?”
“扎错了穴位会疼吧?你被扎过吗?”
“以前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住山脚,阿公还偶尔给村民治病。有一次来了个人,说自己手腕总疼,一开始只是隐隐的痛,以为是写文章累着了,他是个书生嘛,也没在意,后来疼得越来越厉害、动不了了,才来看大夫。我阿公看过后发现,他手腕里竟有两根很细的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扎进去的!”
尚吉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扎到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吗?”
陆瑛琦摇摇头:“所以我才问你疼不疼的。要是他自己知道,也不至于拖这么久,手最后还是治不好了。”
“这么严重。”尚吉想起傅太医教她的,所有针具在每次使用后都要数清楚,用了几根,就要收回几根,丝毫不得马虎。
“可能就是因为行医会遇到各种疑难杂症,阿公后来也不干了,专心当个做药的老头。”
阿绒阿焰趴在一起睡着,尚吉看看它们。
“你是怎么驯服狼的?”她以前见过驯鹰的,有人来宫里给先皇献上一只非常漂亮英俊的雄鹰。驯鹰的方法就是熬它,不让它睡觉,熬到它向你臣服。
“我没有驯它,”陆瑛琦揉了揉那把丰厚的皮毛,“以前捡到的幼崽,以为是野狗,结果长大了才发现是狼。”两头狼亲昵地低头蹭她的手心。
尚吉环顾四周:“这两天都没看见其他狼。”
“狼有自己的领地,而且这两天天气好了些,有食物了,它们就不会乱跑。”陆瑛琦抬起头看天空,“不过这里的天气变化很快,午后好像又要下雪了,我们吃完之后就回去吧。”
“好。”
尚吉想再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短暂的爽快过后,她直觉生出一股不安。她下意识抬头,此刻,硕大的阴云盖过另一边天空,无声地朝这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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