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还是日常
这几日,徐仪敏锐地察觉到张武与谭渊待她的态度,较之以往有了微妙的不同。
那份变化难以言喻,却真切地存在着。他们依旧恪守臣礼,恭敬如初,但那份恭敬里,如今却添了几分发自肺腑的敬重。就好像从前是因她燕王妃的身份,而今,却像是冲着她徐仪这个人。
直到去慰问谭渊的老母亲时,徐仪才恍然明白了缘由。
谭老夫人是个精明干练的妇人,虽已年过花甲,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她拉着徐仪的手,眼中满是感激:“王妃殿下,您保护那些兵士家眷的事,如今军中人人都知道了。大家都说,有您这样的王妃,咱们这些当兵的家眷,就有了主心骨。”
徐仪愣了愣,没想到那件事竟传得这么快。
“咱这辈子见过的当官的夫人也不少,”谭老夫人叹道,“有的高高在上,有的虚情假意。可像您这样,真心实意护着咱们这些人的,还是头一回见。”
她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红了:“王妃殿下,您不知道,军户女人的日子有多难过。寻常百姓家的女人,好歹还能说个婆家,嫁个好人家。可咱们军户,生来就低人一等,连嫁人都得在军户里找。那些当官的,从来不把咱们当人看。”
谭老夫人握紧了徐仪的手,“我家谭渊那小子,从今往后,就是您和殿下的人了。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徐仪听着这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自己做的事在这些人眼里,竟有这么大的分量。
自那以后,徐仪便越发勤勉地关切起军中将士的家眷庶务。
若有重要将领或老兵的父母去世,她总会派人甚至亲自前往吊唁、送上奠仪。起初,那些人家还有些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堂堂王妃会亲自前来。可时间久了,大家便都知道,燕王妃不是那种只会做表面文章的人。
有次,一个老兵的母亲去世,徐仪亲自前往吊唁。那是个极偏僻的小院,屋子里灯火昏暗,棺材是最便宜的薄皮棺。那老兵跪在灵前,见徐仪进来,惊得连磕头都忘了。
徐仪没有嫌弃那简陋的灵堂,她上了香,认认真真磕了头,又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奠仪。
“好好安葬老人家。”她对那老兵说,“若有困难,尽管来王府说。”
那老兵哭着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有军士结婚,徐仪也会赏赐一些布匹或首饰作为贺礼。有时是几匹上好的绸缎,有时是一对银镯子,虽不算贵重,却显得用了心。
更让那些军士感动的是,徐仪竟能记住他们的名字。
有个叫李三的小兵,去年娶了媳妇,徐仪当时赏了一匹红绸。今年他媳妇生了孩子,徐仪又派人送去了一包婴儿衣物。那送东西的人进门就说:“这是王妃殿下特意吩咐的,说李三家添了丁口,特来道喜。”
李三当时就愣住了。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士,可王妃殿下竟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他去年娶了媳妇。
对这些将士与他们的家人而言,能被王妃记住姓名、关切点滴,远比任何金银赏赐更觉珍贵。这意味着他们不再只是冰冷名册上的一个墨字,不再是阵前可有可无的尘沙,而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悲欢都值得被看见的人。
这种归属感,让他们对王府生出了真正的忠诚。
朱棣对徐仪的这些举动,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时间久了,他却发现,这些“手段”带来的效果,竟比任何赏罚都更有力。
张武曾私下对朱棣说:“殿下,您娶了个好王妃。”
朱棣笑而不语。
日久见人心,他知道,徐仪做这些事,也并不是单纯为了笼络人心,只要有余力,她会一直这样做,这是她的真心。
而这份真心,在朱棣眼里才最难能可贵。
洪武十年的腊月,皇帝下令要亲王们从凤阳回京。
彼时徐仪已有五个月身孕,临行前诸事繁杂,朱棣皆亲自过问,务求万全。
“殿下,”黄俨在书房门外禀报,“启程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三,车马仪仗俱已齐备。”
朱棣转过身来:“王妃的马车须再着工匠仔细查验,车内铺陈皆换作软缎,务必要稳当。”
黄俨应声退下。朱棣独自在书房里站了许久,方才举步转向内室。
徐仪正坐在榻上,身边堆着几匹布料。疏绣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软枕上。见朱棣进来,徐仪笑道:“殿下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几匹布,哪个颜色更好些?”
朱棣走过去,见那些布料都是上好的料子,颜色也都雅致:“这是做什么用的?”
“给咱们的孩子做衣裳。”徐仪轻轻抚着肚子,眼中有温柔的光,“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男孩的话,这青色的好。女孩的话,我倒想用这玉色的。”
朱棣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别太劳累。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是了。”
“我就是看看,又不动手。”徐仪笑了笑,“殿下,回应天的日子定了?”
“嗯,腊月二十三。”朱棣看着她,“你若觉得身子不便,就在凤阳安心养胎,我请奏父皇派两个京城的御医来,也免得你来回颠簸。”
徐仪眸光一软,摇头道:“那怎么行。父皇母后都盼着我们回去,况且父亲和母亲定然已经抵达应天,我已有一整年不曾见过他们。”
朱棣静默一瞬,终是缓缓颔首:“那此行车驾缓行便是。途中你若觉得倦乏,可以随时停下歇息。”
“好。”徐仪柔柔应声,眼底泛起清浅笑意。
朱棣特意挑了最平稳的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软垫,四角挂着铜制的暖炉,炉子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整个车厢里都暖融融的。
徐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队缓缓启程,朱棣没有骑马,而是坐在徐仪的车厢里陪着她。车队走得极慢,原本两三日的路程,硬是走了四五天。
腊月三十前一天,车队终于到了应天。城门外早有太监候着,见燕王的车队到了,立刻飞奔进宫报信。
年节时的魏国公府张灯结彩,徐达坐在正堂,看着满院子忙进忙出的下人,谈笑风生的孩子们,脸上难得露出笑意。他在北平的府邸里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朱棣为了陪徐仪,请命多在应天待了些日子。这倒是让徐达觉得欣慰,这在外人看来,也是魏国公府的体面,如此一来他也能安心先回北平。
等到暑气渐盛的时候,谢佩英早早就挑了最好的稳婆和医女,日夜在燕王府中候着。
朱棣在徐仪要生产前从凤阳赶了回来,看着徐仪日益笨重的身子,心里既期待又担忧。
七月二十那天,天还没亮,徐仪就觉得肚子疼。朱棣惊醒过来,赶紧叫人去请稳婆。
朱棣和谢佩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朱棣整个人都僵住了,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马皇后得到消息,特意从宫里出来。她看着朱棣站在门外,脸色发白,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你媳妇底子好,会没事的。”
朱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头慢慢西斜,朱棣就这么站在门外,一步也不肯离开。
直到产房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哭声响亮清脆,一听就是个有力气的。朱棣的心猛地一松,整个人差点站不稳。
过了一会儿,稳婆出来了,满脸笑容:“恭喜殿下,是位小郡主。”
朱棣下意识地问:“王妃呢?”
“王妃殿下很好,母女平安。”
朱棣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他顾不上别的,直接推门进去。
产房里满是血腥味和药味,徐仪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她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贴在额头上。可她看到朱棣进来,还是努力地笑了笑。
“殿下,”她声音虚弱,“是个女儿。”
朱棣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得像块玉石,他小心翼翼地握着,生怕弄疼了她。
“我知道。”他说,“你辛苦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