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谢谢。”“女人”连声音都伪装的甚好，柔媚中带着诱惑感。
　　林莺歌点点头挽着林惊鸿一起离开了，王五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煎饼。
　　“刚去哪了？”林惊鸿不是个刻薄的主子，不过王五刚就是被王八附身也该是回来了，他一直认为王五是靠谱的那个，结果现在才看着人影，手里还拿着煎饼，他怎么不气。
　　“先生，我……”王五不善言辞，没想到他晚回来一会，竟然是出事了。百口莫辩，他只好赶紧给林惊鸿开车门，
　　王五从后视镜看到林惊鸿阴厉的目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干嘛吓他！”林莺歌拍拍林惊鸿的胳膊，然后将第一次买的还剩的两个包子递给王五，“林先生给你买的包子，他说好吃给你留的。”
　　“莺歌……”
　　“小姐……”
　　刚还沉默的林惊鸿和王五一齐出声，又一齐闭嘴了。两人僵持着，谁也不再说话。
　　“好吧，王五，你刚干嘛去了！从实招来！”林莺歌说着盯着王五，替林惊鸿发泄不满。
　　“我刚把先生给的钱给了煎饼摊，让老婆婆给没饭吃的一个煎饼果子，不至于叫那人饿死。”王五越说头越低，根本不敢看林惊鸿和林莺歌。
　　“这是做善事的，干嘛低头，抬起头！”林莺歌拍了两下驾驶室的椅背，硬是给王五喊的抬起了头。
　　“林先生，王五也不是故意的，就罚他早点送我们回家吧。”林莺歌双手挽住林惊鸿的手臂，眨着眼睛，笑着将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
　　林惊鸿透过后视镜看了王五一眼，王五也没敢躲开他的眼神，抿了抿唇又咬了下唇。
　　“走吧。”
　　王五得了“赦免”，黑色车子“咻”的箭一样窜出去了，他一路上开的又稳又快，比来时更快就回到了林家祖宅。林莺歌刚靠着林惊鸿养了会儿神，就到了。
　　林莺歌下了车抻抻腰身，挽着林惊鸿的胳膊回了房间。
　　“我们小姐穿的怎么了！你再嚼舌根我撕烂你的嘴！你算个什么东西啊！”王妈的怒骂从院里传出来，林莺歌微微张着嘴看了一眼林惊鸿。
　　林惊鸿率先进了院子看到王妈在和母亲一个姓苏的使唤婆子在吵架，看样子王妈占着上风。
　　“少爷，夫人有令，让少夫人去后院偏屋暂时居住，您看我们这就帮少夫人搬行李吗？”那苏婆子是在林惊鸿母亲近前服侍时间最长的，也是林母的陪嫁丫鬟。
　　“我呸！你当我看不出你们的心思，想给我们小姐穿小鞋！你……”王妈不是挑刺的人，实在是刚才这苏婆子讲话太难听。王妈也不想给自家小姐惹麻烦，但让人家蹬鼻子上脸了，她也不能让对方舒服下去。
　　“王妈，好了好了，消消气，瞅瞅给我们王妈气的。”林莺歌也不管那婆子，她又没话语权，林惊鸿让她去她就去，只不过若是真让她不舒服，那就谁也别安生。
　　林莺歌这么想着，给王妈顺着气，眼睛瞪着林惊鸿，林惊鸿心里觉得林莺歌可爱，面上还冷若冰霜。
　　“劳母亲关心，少夫人和我住在一块就好。”林惊鸿说完也不等那婆子再分辨，叫了王五把人清走。
　　“少爷，您五年未归家，夫人想您想的紧，您怎么一点不懂她的苦心，她都是为了您好啊！”婆子被王五拉走时还在喊着，林惊鸿充耳不闻，权当没听到。
　　王妈也没跟林莺歌咬舌根子告状，难听话她听也就听了，哪能让自家小姐还听，她都嫌脏耳朵。
　　“小姐，我也先下去了。”王妈被王五安排在林惊鸿院子里的偏屋，王五得了林惊鸿的话也不去王大管家那“受训”，在另一个偏屋住下了。
　　“王妈，别生气了，早点休息。”林莺歌又劝了王妈几句，目送王妈出去了。
　　“你……母亲不喜欢我，还让我做儿媳？”林莺歌倒是也不在乎，就是没想到当家主母不喜欢她，却同意她嫁进家门。
　　“以后再有如此疑问也直接问我，切勿问他人了。”林惊鸿给林莺歌倒了新茶，是王妈泡的雨前龙井。
　　“你怕他们以为我中邪了？”林莺歌伸手捏了茶杯，笑着看着林惊鸿。
　　“不喜欢他们乱说话。”林惊鸿从放在桌子边的食盒里拿出茶点，是他吩咐人去咖啡饭店买的黑森林蛋糕和苹果卷。
　　“所以为什么？”林莺歌拿了小勺挖了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内陷是酒渍樱桃陪着巧克力碎屑，又醇香又凌冽。
　　“胶东林家先叔父林楚麟是五卅的烈士，我的祖父正是受他恩情才在当时的危急中保下了性命。那之后我们俩家就定了亲，我父亲也时常联系你父亲，两人不仅私交甚好，还一起做了生意，算是合作伙伴。”林惊鸿说完也喝了一口茶，看向林莺歌。
　　“所以，你就接受了？”林莺歌咬着勺子，两个小孩就因为大人的感情好就被凑在一起了，这妥妥封建糟粕。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真正的林莺歌终生都没有选择的权力。不过，林惊鸿不像是认命的人啊。
　　“我若悔婚，就见不到你了。”林惊鸿皱着眉，手掌平摊在桌上，他想拉住林莺歌的手，直接问她对他是如何的情谊，可，他畏惧，害怕的紧。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之前也不知道你会喜欢上我，你就没想过不娶我吗？”林莺歌低头又挖了一块蛋糕，刚送进嘴里，抬头就看到林惊鸿直勾勾看着自己。
　　“怎么了？林……”林惊鸿猛地攥住林莺歌的手，他的眼睛不住的躲闪着，最后还是定格在林莺歌的眼睛。
　　“既已知道我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时间凝结，盛春四月，风还是冷的，经过林宅大门、花园、前院和中院的阻拦，柔了些，但也只是柔了些。
　　林莺歌张张口，没说出话来。就她犹豫这时间里，林惊鸿心里欢喜雀跃的小火苗被一盆掺着冰的水浇灭的一干二净，他眼中明亮的光肉眼可见的暗淡了。
　　“你好好休息。”林惊鸿连外套都没穿，一身白衬衫缓步走了出去。
　　“我……”林莺歌没拦，她真没法回答。她又不是林莺歌，她还是想回去的，毕竟这里又危险又没她的亲亲爸妈，而且她还没毕业呢。
　　林莺歌抬起右手按在乱跳的心前，隔着骨与肉，她的心脏在猛烈的跳着，让她几乎有窒息的感觉。
　　王五将晚餐送了进来，王妈也过来陪着林莺歌用餐。
　　林莺歌看看王五，还是没有问林惊鸿去了哪里。
　　红木的桌椅立柜不断散发出古老的气息，欧式立钟和留声机对抗着年华的沉淀。林莺歌味同嚼蜡，筷子尖夹了片菜叶已经整整一刻钟，盘子里的都要冷透了，甜饽饽被筷子戳的体无完肤。
　　“小姐，这菜都凉了。”王妈站在林莺歌身后，脸上的皱纹因为她担心的表情而更深。
　　“嗯。”林莺歌咬了一口那“万箭穿心”的饽饽，松软香甜，还有一股特殊的麦香味，不愧是做面食一绝的山东。
　　林莺歌是有些后悔的，她没有一点讨厌林惊鸿，为什么不遂他的愿借坡下驴的说句喜欢呢，这还能给她最后的安全离开加一个保护罩。
　　这场“情”本来就起源于交易，青岛林家感谢胶东林家，接纳了林莺歌的加入；林莺歌为了安全，为林惊鸿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得到了他的青眼；林惊鸿的每一次维护，是丈夫对妻子维护……
　　谁做他的妻，他都会如此吧。
　　林莺歌吃过了晚饭，她的胃隐隐不舒服，情绪对她的胃口影响太大了，她都洗漱过了，还是爬了起来，借透窗的月光吃了一整个苹果卷。
　　酥脆的黄油香在口中弥漫，苹果的清甜压不住少女的心事，她喜欢吗？她知道答案，却说不出口。
　　林惊鸿知道自己不该逃避，可，他靠在偏屋墙壁，腿没办法支持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暂时不想看到心上人。
　　月光照耀仅隔着两面墙壁的两人，两颗鲜红的心，都在痛。
　　清明到来，林惊鸿也适时出现在了林莺歌面前。林惊鸿看着林莺歌穿着的青白绣云纹开叉旗袍，未施粉黛，也没有戴首饰，素静雅然。林莺歌看着林惊鸿穿着的黑色改良中山装，眼下有些乌青，平添几分脆弱。
　　没来由的，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也给你下绊子？”直到今天早上，林莺歌都没有收到祭服，索性也不穿了，没想到林惊鸿也没有穿祭服。
　　“嗯。”林惊鸿没有换他的祭服，因为他的家族没有尊重他的爱人。
　　林莺歌不知道真相，她的手挽住林惊鸿的胳膊，前往中院的祠堂。
　　才是六点半的时间，太阳还没醒，祠堂里就聚满了人。众人都没有讲话，可看到林莺歌和林惊鸿款款而来，都侧目而视。
　　在祠堂外坐着捻珠念佛经的主母苏氏微抬眼皮，打量着新媳妇，穿旗袍也就算了，怎么还是开叉旗袍。她心里本就对林莺歌不喜，一个破落的家族女儿如何配得上她的儿子，想着，手中的佛珠被抻紧，扽的啪啪作响。
　　“夫人，老奴让少夫人去换了衣服。”苏婆子一眼就看出主子的不满，赶紧附耳说道。
　　“由他们去吧。”苏氏又闭上眼睛，继续念着佛经。
　　辰时到了，祠堂大门被打开，数位穿着清制袖箭长袍，僵尸一般的老人分立红桌两侧。
　　摆着三牲的贡桌前，一个也穿旧制长衫马褂的中年男人正是族长，林惊鸿的父亲——林州和。
　　之间他敲了青铜磬三声后，开始念《告祖文》。
　　林惊鸿在堂兄弟的簇拥下于堂中左侧列队，林惊鸿站在第一位。
　　右侧幔帐后则零星站了几位中年女人，第一位的正是林惊鸿的母亲，林家的当家主母——苏氏。
　　没人安排林莺歌的站位，林惊鸿想帮忙也过不来，她摇摇头，自行站在了女眷的最后面。
　　什么时代，哪里都一样，“领导”训话都又臭又长。
　　林莺歌昨晚几乎就没睡，她双手垂立身侧，努力聚精会神，毕竟是先祖，青岛林家祖上有大儒有武将，都是历朝历代的明星，就算不是家中人看了他们的事迹也会素然起敬，何况她这“新妇”。
　　“伏惟皇风西被，四海同尘。青岛之地，原为德踞，今归大和。中日提携，共荣共昌。圣战未毕，王道初行。子孙承训，莫敢或忘……”
　　林莺歌闻言低垂着的眼瞪的溜圆，她不禁看了一眼林惊鸿，青岛林家这是公开宣布了，他们跪倒在日本人的身前。
　　林惊鸿看着堂前的那熟悉又陌生的父亲，他们都变了，他离家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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