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春天

　　季芜忘记最后陈声是怎么说的了，又说了些什么。
　　不过大概怎么说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所以最后陈声起身进房门前说了声“我会搬走”，周围就顷刻安静下来了。

　　她大概很快进了房间。
　　第二天是周六，季芜快天亮时才睡着，后来醒过来是早上九点多。她洗漱好打开房门，看见另一间房轻轻掩着，整个房子安静得又没了人气。
　　她走过去，看见房间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有个黑色行李箱静静地立在那儿。

　　还没被拿走。

　　季芜抬手关上了门，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再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是中午的时间点了。
　　她了无生气的眼珠轻轻转了下，缓缓走进房间，拿起床上的手机，点了个外卖。

　　无知无觉过了个周末，行李箱还留在那里，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季芜回去上班，拿着咖啡站在茶水间往窗外看时，玻璃上映着她的脸，神情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淡和无聊。

　　站了一会儿，察觉有人进来时，季芜抬脚想走出去，章盛宜却忽然走过来站到了她面前。
　　季芜抬起头，才发现是他:“怎么了？”

　　章盛宜像是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似的:“学姐，你和陈……前两天陈声是特意来接你的吗？”

　　季芜:“你关心的有点多了。”

　　章盛宜:“我……”

　　季芜心想，她真是无法承担起任何人的喜欢。
　　她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是我之前表达得太不清楚了吗？我们之间，只有工作，没必要讲这些事情的。”

　　章盛宜仿佛被卡住了喉咙一般，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会，才低声说:“对不起，学姐。”

　　季芜又看了他一眼，往外走:“去工作吧。”

　　这几天季芜都让自己尽量晚一点回去，大概还是不愿意碰见陈声拉着行李箱从那里走出来的场景。
　　可每当回去，她总是会打开那扇房间门，里面也总还是剩着那个孤零零的行李箱。

　　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季芜在某一天傍晚时盯着窗外的风景看了一会儿，办公室门忽然被敲响。
　　Lillian走了进来，挑眉问:“晚上跟我去吃个饭？”

　　季芜问:“见客户？”

　　“算是。”Lillian说:“但也没那么正式，只是拓展一下人脉。”

　　季芜笑:“好。”

　　Lillian没直接走，而是又问道:“最近工作很忙？”

　　季芜:“还好。”

　　Lillian:“那你怎么走得这么晚？保安和我说我们这层楼最近总有个漂亮姑娘特别晚下班……有次穿了件白裙子把他吓一跳……”

　　“……”
　　季芜有印象，不过那天她是穿了条白色衬衫裙，跟鬼片里经常出场的白裙子也不太一样吧……
　　当时她就觉得被吓了一跳的保安有些夸张。
　　没想到还跟Lillian说了。

　　她轻轻笑了下:“今晚本来想早点下班的。”

　　Lillian笑:“那你现在这个想法宣告泡汤了。”

　　……
　　桌子上打开了许多瓶酒，桌子上的各人随意聊着天，没有什么劝酒的习惯，只是讲到兴起时会一杯接着一杯。
　　喝了不知多少杯酒，季芜走去洗手间低头冲着手时——
　　心底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如果忘记了那些事情，你还想不想留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一出现，醉意仿佛就有些蔓延了，搅得她有些不清醒起来。

　　可是转念她又想。
　　当初的路是她自己选的，选择是她自己做的。
　　话是她说的，事情也是她亲手做的。

　　说来说去，她又有什么资格产生这点念想呢？

　　陈声也值得更好的人，永远不会突然离开他的人。
　　而她，就算不再离开这里，也不应该去产生那些足够奢侈的想法。

　　想到这里，季芜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控制自己没再去想这个，而是回到包厢，麻木地扬起微笑，端起酒杯。
　　有太多个交谈的瞬间，都和她无关。

　　她有时候真像个游离的人。

　　……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钟才散场，季芜叫了个代驾，坐在车后座打开窗看向外面时，街道上的很多灯都还亮着，有些看不出夜已经深了。
　　回去时，刚打开门，发现灯开着，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玄关里处的陈声。

　　他低头按着手机，似乎没有立刻要离开的意思，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听到声响，便抬眼看了过来。

　　季芜目光微微偏了下，在他手边的行李箱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一言不发地关上门，绕过他往里走。

　　路过时，酒味轻轻晕染开来。
　　陈声看着她顿了下，手松开行李箱，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问:“……你，你喝醉了？”

　　季芜被他拉得停了下来，眼神在陈声抓着她手腕的手上停留一秒，又抬起眼:“关你什么事。”
　　停顿了几秒，她又有些恹恹地说:“你不是要走了吗？问那么多干嘛？”

　　陈声紧紧盯着她的表情，仿佛要把她看穿一样:“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季芜又不说话了。
　　确实是她让他离开这里的。

　　啧。
　　所以她刚刚在说什么？

　　果然酒喝多了脑子就有点不清醒。

　　“季芜，我真的猜不到你到底在想什么。让我走的人是你，现在不开心的人还是你。”陈声的声音太低了，但又太清晰了，进到人耳朵里时，仿佛一阵轻又刻骨的风——
　　“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这个招数你还没用腻吗？”
　　陈声很轻地眨了下眼:“但我有点累了。”

　　季芜怔了几秒，终于因为这段话清醒了一点，她很快拿开陈声抓着她手腕的手，往卧室方向走去，话音里恢复了几分冷淡:“嗯，你走吧。”

　　“季芜。”陈声在身后喊她。

　　季芜脚步一顿，微微偏头，却没有回过头。

　　陈声:“合作结束了。”

　　季芜:“嗯。”

　　陈声:“我也要走了。”

　　季芜:“……嗯。”

　　隔了两秒，陈声看着她的侧脸，再次开口:“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季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抽痛起来，混着一晚上往里灌的酒精，瞬间搅得她痛不欲生。
　　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过了很久没动静，后来才堪堪回过神来似的，转回来看着他，仿佛看最后一眼似的，然后点了点头:“嗯。”

　　陈声:“除了这个字你还能说点别的吗？”

　　“……不然呢？你希望我说什么？给你吹个鼓欢天喜地送你走？”
　　季芜被酒精弄得头痛欲裂，说长一点的话就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好停下来，想了想，硬生生再补了句:“这样也行，等我自学两天。”

　　陈声盯着她，忽地笑了一声，靠近了一步:“所以你是不想我走吗？”

　　“？”
　　她哪有这个意思？
　　季芜后退了一步，摇头:“我只是随便说的。”

　　陈声:“但我没有随便听。”

　　季芜:“……”
　　她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有点思考不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了。
　　又忍不住想以前喝过更多的酒，也没这么不清醒过。

　　心念回转间，季芜再一抬眼，就发现陈声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她面前，甚至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

　　季芜被陈声这近在咫尺又剔透的眼神一惊，慌忙转身往后面走了几步。
　　却不小心被沙发旁的插座线绊了一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
　　身后的手伸过来紧紧揽住了她的腰，两人一起摔倒在了沙发上。

　　季芜倒在陈声身上，很快回过神来，手撑着他的肩膀微微直起身时，正正好对上了陈声的目光。
　　她抿了下唇，先问了句:“你没摔疼吧？”

　　陈声没有应声，只是放松了手，虚虚揽着她的腰，他近在咫尺地打量着季芜的神情，最终下了定论:“你真的不开心。”

　　季芜:“……”

　　陈声又问:“是因为我吗？”

　　“……”季芜没说话，想从他身上起来。

　　陈声落在她腰间的手臂倏然收紧，季芜一下又倒了回去，完全贴在他身上。
　　“……”

　　陈声又问了一遍:“是因为我要走了吗？”

　　季芜总觉得自己现在脑子不清醒，身体又受制于人的局面实在有些丢脸，于是气急败坏地否认道:“……不是！”

　　“早知道在你嘴里问不出任何东西。”陈声像是又完全不在意她不堪一击的否认了，忽然抬起手落在她的脸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

　　季芜想躲躲不开，又被唇上的触感进一步搅乱了思绪，酒意勾着她把那些回忆全都散落出来，她忽然有些生气地看着他。

　　陈声恍若无觉，低声道:“明明很软，可说出来的话怎么总是这样……”

　　季芜拍掉了他的手:“你别碰我。”

　　陈声似乎有些不太在意看着自己被她拍掉的手:“现在碰都不能碰了？”

　　季芜点头:“我不喜欢三心二意的人碰我。”

　　“……”陈声默然片刻，手移到她的后颈处，又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压了压，睫毛好像都要相触:“你是真喝醉还是假喝醉？怎么喜欢给人扣罪名？”

　　季芜忽然闭了闭眼睛，睫毛颤了几下，像是真的因为他“三心二意”有些难过。

　　陈声愣了下，拇指抹了下她眉眼:“不是，你说清楚，我哪里三心二意了？”

　　季芜忽然回过神，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偏过头:“我不想说。”

　　陈声:“……”
　　他真有点无奈了:“你这脾气可真不小。”

　　季芜不说话，又要从他身上起来，可刚有个动作，就被陈声按了回去，声音缓缓从上方传来:“不说的话就别起来了。”

　　季芜:“……”
　　她有些震惊地抬眼看着他，像是十分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威胁人的事。

　　季芜正想跟他好好说道说道，陈声就又补了一句:“我不和你讲道理。”

　　“……”
　　季芜跟他僵持了片刻，发现自己实在推不开他，然后就好声好气跟他商量:“你先让我起来好不好？这样我根本不好说……”

　　“不行。”陈声轻轻挑眉:“为什么不好说？我又没堵住你的嘴。”

　　“？”
　　季芜再次有些震惊地看向他，过了片刻，像是败下阵来，说:“我有点喝多了，刚刚也不是说你，你别介意。”

　　陈声觉得自己快被她气笑，他抬手捏着季芜下巴，让她更近地凑过来，如此近的距离看进她眼睛里时，能看到她似乎有点直白的慌张。
　　陈声想，他真是头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
　　竟然还要多亏了酒么。

　　他看了会，语气有些淡，却仿佛带着蛊惑道:“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

　　季芜犹豫了一下，又拒绝:“没什么好听的。”

　　陈声心里轻轻啧了一声，只好说:“我明天正好要去见个人，听说对方想结婚了。”

　　季芜愣了下，缓慢地思考着他这句话，心想怪不得今晚就来把行李拿走了。
　　那他要跟别人结婚的话现在抱着她算是怎么回事？算告别吗？

　　陈声原本只是随便说句话想让她开口，却见季芜似乎真的信了清醒时根本不会信的话，神情有一瞬间变得非常难过。
　　陈声怔了下，手抚了下她脸侧，赶紧说:“我刚刚是骗你的，你别当真。”

　　季芜也不知道是不是只相信不好的话，她没应声，只是仿佛真的把今晚当成了告别，干脆就撇开眼，开了口:
　　“我回国那天，看见你到机场接人。”

　　陈声一顿。

　　季芜接着说:“还帮她拿了行李箱，然后第二天我又看到你们一起去吃饭……”

　　“还有，吴凡说你和孟云很配……你也对她很好……不想跟我去吃饭，但转头就答应了她……”

　　“……”陈声思绪一顿，听着这话，有些冤枉，这都哪跟哪了。

　　季芜仿佛觉得自己差不多交待完了事情，可以起来了，陈声却仍旧紧紧箍着她的腰不让她动。
　　她抬起眼:“我说完了。”

　　陈声看着她，嗯了一声。

　　季芜微微蹙起眉:“你怎么骗人？”

　　陈声声音忽然有些哑:“你骗我那么多次，我骗骗你怎么了？”

　　季芜哑然片刻，最终点点头道:“好吧。”

　　陈声看着她这样，眼神逐渐变得新奇又哀伤。

　　过了会，季芜想说自己真的有点困了，可还未出声，陈声就缓缓开口道:“你刚刚说的话——”
　　他略微停顿了下，抬手拂过她的睫毛:“是在吃醋吗？”

　　季芜:“……”

　　陈声又问了一遍:“你在吃醋对不对？”

　　“……没有……”
　　季芜仿佛刚刚动得有些累了，语气轻飘飘地应完这两个字后，脸贴着陈声的颈侧，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感受到清浅的呼吸响在他耳侧，陈声尚未平息的心跳声再次剧烈地跳了起来，又生怕这声音会吵到入睡的人。
　　陈声想着季芜刚刚入睡前还要否认的话，轻轻笑了下，实在拿她没办法。

　　片刻后，陈声轻轻直起腰，伸手绕过季芜膝弯，将她揽在怀里，随即起身将她抱进了房间里。

　　一片安静而昏暗的光影中，只有一点温柔的低声响起——
　　“孟云……不是和你解释过吗？怎么还因为这个不开心？”

　　“至于另一个，你说都没说，我怎么和你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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