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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
次日早起气温骤降，出门冷风冻得脸疼。两人吃过早饭就直奔隆安村，吴潜看天阴阴的似乎要下雨，还带上了雨伞。
今天目的地是帽子山，顾名思义，山头外形像顶帽子。与荒无人烟的霸王寨不同，这边坡上都是耕地，种着大片果树，因为正值冬季，树上光秃秃的没有叶子。
吴潜猜测：“我感觉是苹果树。”
果树林铺上半山腰，山腰之上就都是杂树了，二者界限分明，恰似帽檐与貌身，山顶还堆着几块黄色巨石，远望神似帽缨。
因为有果树林的缘故，公路盘旋着直达半山腰。车停在路尽头，两人正要朝山顶走，却见果树林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来。
年轻人戴着眼镜，脸颊瘦削，脸上沾着点湿泥巴，手里拿着个小铲子，还有一袋土壤。他边走边嘟哝着，神色凝重而略带苦恼，整个人看着有点呆。
吴潜主动招呼：“你好。”
“啊……您好！”年轻人停住脚步，有些不知所措，“两位是要了解什么吗？”
对方年纪更大，却对自己称“您”。吴潜立刻明白是误会，估计这位也把自己当成了上面的暗访人员：“我们就是过来走走，看看风景的。”
“需要我介绍吗？”年轻人掀开帽子，拘谨地道，“我叫古鹏，是农技员。”
这位一看就是个专心搞技术的老实人。吴潜也知道借口看风景挺牵强，又不好直说“我不是督察组的”，只得转移话题：“这些是苹果树吧？”
提到果树，古鹏立刻自然了：“是啊，这边土壤气候都很适合种苹果，前些年收成很好，给村民带来不少收入。”
“那很好。”吴潜真心高兴。
古鹏叹气：“可惜好景不长，最近两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减产得厉害。您也觉得这些树长势不错吧？土肥这些都没问题，花期也表现正常，就是挂果不理想。这不，我都愁得吃不下饭。”他抬手比划：“整个安兴镇一带都这样，不止果树，其他作物产量高的也降回到普通水平了。我估摸着，这么大面积变化应该和气候有关，可近年气候变化也没特别明显，唉，我实在没招了。”
这正是上面派自己来的原因。吴潜安慰他：“慢慢来，总会好的。”
古鹏一脸感动：“谢谢您。我就是急啊，求助了不少前辈，就是查不出原因。”
吴潜指着他手里的土壤：“所以你来……”
古鹏不好意思地道：“闲着没事就过来走走，顺便取点样本，或许之前忽略了什么。您说上面能帮忙解决困难不，有没有……”
吴潜赶紧道：“我们真是来看风景的，我叫吴潜，你叫我名字就行。”
古鹏面露失望之色，又很懂地“哦哦”两声：“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吴潜知道他不信，哭笑不得。
恰好这时古鹏的电话响了，他连忙将东西放到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接起电话：“心语啊，找我什么事……”
吴潜两人默契地没打扰他，转身顺着小路往山上走。
“确实很像是地气的问题。”
“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他学艺不精。”
吴潜摇头：“这种事事亲历亲为又认真的人，专业能力肯定过硬的。”
.
这边路比霸王寨好，两人轻松登上山顶，之前远远看到的那几块巨石也变成眼前的石崖，两人在周围转了几圈没什么发现，最后爬到石崖上俯瞰整座山村。
隆安村海拔一千多，处于山坳之中，被群峰包围，山涧溪水潺潺，风景秀丽。
两人坐在崖边休息。
小谢问：“有感觉吗？”
吴潜摆手：“别提了，啥都没。”
小谢道：“不急。”
吴潜没说话，他就想快点找到山灵问大龙脉的消息。
“你看那边。”小谢指着左前方。
吴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远处山崖间有许多红色的东西，一点点，一簇簇，挂满了山崖，好似一丛丛鲜艳的山花。
“那是什么？”吴潜好奇，眯着眼睛观望。
小谢视力更好：“好像是红布。”
红布？吴潜更不解了：“肯定是村里人干的，他们在山崖上挂红布做什么？对了，那地方叫阿姆崖吧？”他对这名字印象很深。
小谢也记得：“罗晓的干娘。”
不止罗晓，还有其他孩子，他们都拜阿姆崖当干娘了。这倒让吴潜想起了民间的一个习俗。
在以前，小孩若是生来体弱多病，家里长辈就会找一棵大树，树龄越大越好，然后让小孩认大树做干爹，再给大树绑上红布，红布就代表小孩的命运，绑在树上就能受大树庇护，大树会替小孩承受一些灾难。
吴潜将这事讲给小谢听。
小谢点头：“是有这种事，我在爷爷的手记上见过，他曾经用这办法帮过几个小孩。不过我看到的记载都是关于树木的，像阿姆崖这种，我没见过。”
“可能是这边独有的风俗，”吴潜道，“风俗因地而异，就好比有些地方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有些地方却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你信哪个？”
“这个么，要取决于我哪只眼睛跳。”
小谢果然被逗笑了。
之前爬山还挺暖和，现在坐了这会儿，吴潜又开始觉得冷，于是站起来跺跺脚，戴上兜帽：“要下雨了，走吧。”
待小谢起身，他突然“欸”了声：“别动！”
小谢停住动作。
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他，吴潜伸出手，似要抚摸那张俊脸。
冷淡的黑眸微微睁大，眼波仿佛瞬间被冻住了，连睫毛都不再有一丝颤动，只有那深处的瞳孔微微收缩。
手指拂过额前黑发，粘下一点白屑。
白屑瞬间化水，吴潜缩回手，看看微湿的指尖，又看他。
漂亮的眼睛一点点恢复正常，小谢仍僵硬地站着，视线随那只手移动，浑然不知头上肩头又多了好几点白。
浓密的黑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冷淡的眉眼映着冷淡的白，要是再加一条围巾，更像漫画中那个美少年了。
吴潜一边暗暗惊叹弟弟的颜值，一边抬下巴示意他看。
小谢终于回过神，转而观望四周，只见天地间无数白屑飘飘扬扬地下来，又随风飞舞、起落。
吴潜笑道：“不是下雨，是下雪。”
.
其实下雪不算稀奇，两人刚离开都城不久，那边雪更多更大，只是有点出乎意料罢了。
“山上是这样，”吴潜搭着小谢的手，借力跳下石崖，“遇上寒潮，底下是下雨，山上就下雪了。”
待他站稳，小谢松开手。
“这衣服挺能防风的，我怎么总感觉还有风往里钻，”吴潜将外套紧了又紧，“比北方还冷，又冷又湿。”
小谢要脱外套：“穿我的，我不冷。”
吴潜哭笑不得，赶紧制止：“别，就几步路，我又不是女人，让你在这表现呢，你有那风度留着给女……男朋友去。”说着也挺别扭：“回车里就暖和了。”
两人飞快走下山头，开车离开帽子山，顺着大路回到隆安村。雪下的村子十分静谧，偶尔能看到土狗缩在阶上角落里。
“这天气，狗都不想出来。”吴潜感慨。
走到昨日那段路时，一群白鹅大摇大摆地从路边经过，小谢立刻放慢车速。
吴潜见状忍不住捅他手臂：“呦，快看你的对手。”
小谢瞥他。
吴潜调侃道：“下去再打一场？”
小谢拍了下方向盘，开口：“吴潜。”
“怎么？”
“你真可爱。”
反击很无力，吴潜的快乐丝毫没受影响，忍笑指挥：“在前面停一下，我们去看看昨天那小孩。”
“罗晓？”
“嗯。”
昨天两人就是在这里遇上罗晓的，想来他家应该不远。两人下车，吴潜正打算找人问路，就看到一个姑娘朝这边走来。
身穿红色羽绒服，高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自信又精神，正是昨天和罗晓玩闹的那姑娘，她手里还拎着一大袋子东西。
姑娘也看到两人，这回她镇定许多，主动招呼：“两位看过药园了吗？”
昨晚听高明说过药园的事，吴潜不怕露陷，笑着点头：“位置挺好，听说还请了先生来看，要动工了吧。”
姑娘忙道：“是那位老板讲究这些，我们肯定不迷信的。”
吴潜知道她又误会了，赶紧问正事：“你知道罗晓家在哪儿吗？”
“当然知道，”姑娘道，“您想了解他家情况？他和陈曦是邻居，两个孩子怪可怜的，村里已经为他们申请了补助，基本生活条件有保障，吃穿上学都不愁的。”她晃晃手上的东西：“正好我也要去看陈曦，我带路？”
吴潜当然不会拒绝，跟着她踏上小路：“你不像这边的人。”
“个儿高是吧？一看就是北方人，”姑娘乐了，“我叫张心语，前年考过来的，在村办公室负责宣传工作，还管理部分档案资料。”
小谢目光微动。
吴潜觉得这名字耳熟，也没多想：“这是周末，你也不休息？”
“最近FPJC的督察组随时都可能下来，要是到了我们村，说不定要看资料，总要有人在吧，所以我们都没休息。”张心语坦然解释。
“那挺辛苦。”
“不辛苦，为群众办事嘛。”
听到这标准的官方回答，吴潜哭笑不得。
也难怪村里重视，近年督查组下来都不会事先通知，经常搞突击和暗访。其实吴潜觉得隆安村工作做得还挺不错，但这就像读书，优等生考试仍会紧张。
“心语！心语！”有人在后面叫。
三人不约而同转身。
张心语认出来人：“黎翰林？”
那人小跑到她面前，两只手都拎着大袋子：“最近应付检查累了吧？我看你都没时间出去玩，所以就给你买了些吃的，还有水果。”
看到那张肉肉的脸，吴潜终于想起来。
这不是昨晚在烧烤店里骂人那家伙么！他骂的“张心语”可不正是眼前的女孩子！
张心语当然是不知道的，她有点尴尬：“这……”
“罗晓家就在前面吧？”吴潜道，“我们自己去就行，谢谢你了。”
黎翰林没认出吴潜，但见两人外形出色，他便生出几分敌意：“你们是……”
“顺着这条路直走，有座两开间的小瓦房，那是陈曦家，他家对面那三间平房就是罗晓家了。”张心语认真介绍路线，然后迅速将黎翰林拉到旁边小声解释。
“哦哦，我知道了。”
“东西我不要，你自己拿回去。”
“都拿来了，你就吃点嘛，看，这是我开车去城里给你买的……”
……
.
见吴潜回头看，小谢道：“不提醒她？”
“怎么提醒，”吴潜摇头，“跑过去说他昨晚骂你？张心语会信我？我倒像个背后说坏话的小人了。希望她擦亮眼睛吧，我看她也不怎么喜欢黎翰林。”
小谢“嗯”了声。
吴潜收回视线，边走边道：“这家伙明明在追求张心语，看那殷勤劲儿，谁知道他背地里造人家黄谣呢，伪装就是伪装，人品这东西是藏不住的，张心语迟早也会发现。”
“不骗，他的真面目只会让张心语讨厌。”
“真实到被讨厌，总好过无底线的欺骗。”
小谢沉默。
两人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瓦房，应该就是张心语说的陈曦家。瓦房对面，道路左侧有三间老式平房，窗户旁挂着两块腊肉，大概就是罗晓家。
吴潜看看紧闭的平房门，停住脚步：“好像没在家？”
“我去看看。”小谢利落地跃上台阶去敲门。
没有回应。
小谢再敲了两遍，确认之后回身道：“没人。”
找罗晓这事，吴潜也是临时起意，闻言道：“不在家就算了，走吧。”
想到张心语说要来看陈曦，他顺便扫了眼对面的瓦房，门倒是开着，因为天气不好，里面也没开灯，黑咕隆咚的看不清什么。
“吴潜！”小谢突然低唤。
听那语气不对，吴潜立即移回视线，却见他低着头，左手按住额角，右手摸索着想要扶住什么，脚步踉跄，险些踩空摔下台阶。
吴潜愣了下，迅速冲过去：“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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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