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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刑
下雪了,今年的雪比往年下得晚,一直憋到了一月,一下起来就纷纷扬扬收不住,镇上一晚上就变成了个雪镇。
来唱歌的人更少了,酒消耗的也少了,佟鸣过来的机会就少了。
方前站在后门口抽了根烟,本来他一直省着抽,但那个天杀的小刘总偷他的烟,他就把那盒没拆封的放在他装磁带的饼干盒里锁起来,这一盒随身携带,小刘总说他抠搜。
“你不抠搜你自己买去啊,偷人家的烟还好意思叫唤。”小丽糟践小刘。
“你今天是不是粉涂多了脸皮咋这么厚呢,你不也抽人家的烟?哎哟我操疼死我了!”
小丽用她的长指甲在小刘胳膊上掐,隔着棉衣揪着他的肉在他耳边大喊:“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就吸了一口!”
“一口也是吸!”
那俩人在一旁吵吵,方前和小珍珠在另一边抽烟。
那根烟是小珍珠问方前要的,她说她也想尝尝万宝路,方前才知道她也会抽。
“以前在天使城的时候跟着抽过,不过那时候抽的是骆驼。”小珍珠说。
“也是好烟。”
“那个味儿太重,我抽不来。”她吐出来一口,又把缭绕的烟雾打开。
几个裹得像个球的街溜子走后门前溜过,隔着一条街起哄:“哟!一块儿抽烟呢,你俩拍画报去呗,好看!”
“拍啥画报直接拍婚纱照得了!”
方前把烟屁股按在雪里,抓起一把雪团成雪球就朝他们砸了过去,那几个人一哄而散,小珍珠淡定地继续抽着烟,眼神都没给。
上次她扭伤脚方前送她回去的事儿不知道让谁看到了,就有人说她迟迟不跟杨光结婚就是因为方前,说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杨光还特地跑去她家问她是不是喜欢方前。
她耐着性子给杨光解释了那天让方前送她的缘由,但杨光的危机感似乎并没有消除,他就给小珍珠说,他前几天去县城是去看房子了。
小珍珠震了一惊,杨光又说,现在单位不分房了,不过他买到了号,房子也订好了,等他们结婚直接就能住新房。
杨光的本意可能是想给她安全感,但她是实打实被吓到了。
之后的杨光也像狗急跳墙一般,开始跟她规划他们的将来,他说他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给她一个温馨的家,钱有了,房有了,车暂时是买不起,但攒攒,过两年就能提辆桑塔纳,到时候她也不用上班,他们努努力,赶在今年生个孩子,正好属龙,吉利,明年就不好了,属蛇和他妈的属相犯冲。
吓得小珍珠连滚带爬来上班。
“你跟杨光要想今年生孩子就得快点结婚了,”小丽揍完小刘又把手缩进袖筒里过来挽着小珍珠的胳膊,“这都一月了,赶在明年过年前生,那你二月就得怀上。”
“姐,你是不是结了婚就去县城了,多好啊,我要是你我立马嫁。”小刘说。
“那你去嫁。”小珍珠把烟屁股扔到雪地里踩踩。
“我也想,可惜我是个男的,人家不要我。”
“男的怎么了,别这么狭隘,人间自有真情在。”小丽说。
“不行,”小刘捂着屁股,“想想就疼,我还没到为了钱不要屁股的阶段。”
方前手揣兜里:“我去吃个饭,饿了。”
他不想再听那俩人在那儿叽叽喳喳,路上很多店因为下大雪都没开,万幸那家常吃的面馆还开门,他坐下点了碗汤面。
方前被温暖的水汽撩着下巴,坐在窗户边吃面,身上暖和了看看窗户外鹅毛一样大的雪,打算等会儿去看看尧玉安。
从尧秋泽走后他去过两次,反正每次都没碰上佟鸣。
他嚼着嚼着,隐约好像在雪里看到了白色小面包的影子,仔细看看,还真是。
佟鸣开车往尧玉安家那条路去了,方前吃完面擦擦嘴站起来回卡拉OK了,他这两次都是避开和佟鸣打照面的,这次也一样。
——
佟鸣买了肉给尧玉安送来。
“佟鸣啊,”尧玉安在厕所喊了一声,他正在洗衣服,“你先坐着,我火上炖了猪蹄,等下你带走一个。”
“好。”佟鸣应了一声,他今天没什么事,就坐下等着了。
尧秋泽不在这个家更冷清了,佟鸣很少会跟尧玉安单独相处,可能因为他从小心思就重,在这个家的时间也没那么长,尧玉安对他总带着份客气,再加上以前尧冬青在家里骂他时尧玉安的充耳不闻,让他们之间的隔阂也不小,只是谁都不说而已。
以前佟鸣出现在家里要么是逢年过节,要么是家里出事,也就去年方前来了之后他回来的才频繁了点。
电话响了,尧玉安费力地从小板凳上起身,佟鸣站起来说:“我接。”
电话那头的声音佟鸣不认识,一个男的问他:“你是尧玉安吗?”
“是,你哪位?”
“我是阳浦派出所的,尧冬青认识吗?”
派出所,尧冬青,佟鸣握紧了电话,压低声音说:“认识,他怎么了?”
“你们家属尽快到我们派出所一趟,他涉嫌抢劫,嗑摇头/丸。”
电话挂断了,尧玉安在厕所问:“谁啊?”
“打错了。”佟鸣说。
等到尧玉安把他的衣服洗好,擦干净手出来时,客厅已经没人了。
佟鸣开车去了阳浦,半年前他把尧冬青送过去的,这半年一直没有联系,佟鸣死死抓着方向盘,雪落在车窗上他开雨刷扫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到阳浦已经凌晨了,他找了个招待所住下,第二天一早赶去派出所。
佟鸣把身份证交过去,警察让他先坐,给他倒了杯水。
“我姓孙。”
“孙警官。”佟鸣伸手接过来杯子。
“你爸呢?”
“我爸脑子不好,来不了,我是他哥。”他说。
“你能做他的主?”
“能。”他点头,又掏出来一张医院的证明单,单子是好几年前开的了,很多字都已经模糊,是证明尧玉安头部受创的。
孙警官让他坐那儿等着,给他讲了讲尧冬青干的混蛋事儿。
尧冬青在阳浦加入了个飞车党,他是坐摩托后座抢劫的那个,昨天抢了个女的,那女的还带着个七岁的小孩儿。抢的是条金项链,女的抓住不撒手,把尧冬青坐的那辆摩托带翻了,他们才抓到的人。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小孩儿,女人去抢项链的时候那个小孩儿自己在路边,掉进了没有井盖的阴井里,摔骨折了,现在叫他来就是要跟小孩儿父母谈赔偿。
佟鸣默默听完,问孙警官:“他如果判刑要判多久。”
孙警官按照以往的经验,就把话往松了说:“那得看你们跟家属谈怎么谈,家属谅解,判的就少点,不谅解那走刑事肯定就往三年去了咯。”
“那他嗑摇头/丸呢?”
“这个带回家自己教育。”
佟鸣听完没再问话,一直坐在那等了一个多小时,门开了,进来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就是孙警官说的此次抢劫案件的被害人。
女人坐下就开始哭,说她家孩子才七岁,肋骨断了,腿也断了,躺在病床上哭了一晚上。
女人哭着哭着门又开了,警察押着带了手铐的尧冬青过来,把他安排在佟鸣身边。
尧冬青一看见佟鸣,就站在原地不动了,警察推了他一把他才老实坐下。
调解开始,对面的受害者声泪涕下,罗列了长长一条单子。
最后男人给佟鸣一个数字:“我儿子的医药费恢复费精神损失费是两万,我老婆的精神损失费五千,被摩托车拖伤的医药费五千,项链修复算五百,一共三万零五。”
佟鸣拿着那单子看了看,又轻轻放回去,摇头说:“我没有这么多钱。”
调解警察说:“考虑到他们家庭的原因,他父亲也是个残疾人,这个赔偿双方还可以再商量。”
男人就又抹了五百:“最少三万,行了咱们就和解,不行那就走刑事吧。”
“孙警官,走刑事我要赔多少?”佟鸣问。
“医药费按医院开的单子出,赔偿等法院判。”调解警察告诉他。
佟鸣没有一丝迟疑:“走刑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这话一出,男人还没来得生气,尧冬青一下从座椅上蹿起来,抬腿就踹佟鸣:“我操./你妈!你有钱!你就是不想看我好!我爸呢?你让我爸过来!我操./你......”
警察上前一把把尧冬青按在桌子上,尧冬青凸起的眼珠死死瞪着佟鸣:“你别他妈给老子装穷!我知道你有钱!当初要不是我爸你他妈早死路边了,我家出事了你就他妈给老子装穷,我日你大爷!”
两个警察把失控的尧冬青押走了,佟鸣拍拍身上的灰,又对孙警官说了一遍:“不和解,走刑事。”
离开派出所,佟鸣跟着去了医院,把治疗费和住院费交了,又预留了一个星期住院的钱。
他问医生要单子,医生开出来的只有一个小腿轻微骨折。
“肋骨没有骨折吗?”他问。
“肋骨没事,小腿骨折,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医生指给他看。
全部费用算下来也不到两千,那个女人腿上的擦伤涂个碘酒就好了,他意思着给了三百。
男人死活不让他走,让他陪精神损失费,他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判决出来了我会给你,一分都不会少。”
“你这样,别麻烦了,你给我两万五,我们出谅解书,我看你兄弟俩也不容易,就不让他坐牢了。”
佟鸣不为所动,还是说:“等判决吧。”
他决定在这儿留两天,给男人留了个招待所的电话,说有事可以打电话给他。
到了晚上,他翻开随身带着的电话本,上面记的是他后面要跑的单子,现在干不了得打电话去找人帮他。
他下楼出去吃了个饭,顺便在小卖部门口打电话给老马,他没说来阳浦干什么,就说过两天就回去。
“那你们镇上那单子你还送不?”老马问他。
“送,后天我就回了。”他说。
挂了电话,他拍拍头顶的雪,穿过巷子回招待所。
佟鸣是不怕黑的,他本身早出晚归常在黑暗里游走,雪簌簌落下来,月光照亮前方混乱的脚印,背后嘎吱嘎吱几声响,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回头,一根漆黑粗壮的棍子,正朝他头上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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