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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妒
此处位于城东北角,不远便是城墙。闻竹向前望去,扬尘土路尽头立着一间茅屋,低矮的土墙之间有木栅栏,算是大门。
从外头看去,茅屋破败至极,勉强遮风罢了。
闻竹端详的功夫,乞儿自便走开,白熙礼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闻竹:“还有事?”
“既要寻人,多个人,也多一分力。”
闻竹皱眉,这个小学究在这,事情怎能好办?
“来这遭,我们可是准备好私闯…咳咳,行非常手段的,你能接受吗?”
他沉默片刻:
“找人要紧。”
“太学都要落锁了,还是回去罢——”
“无妨。”
他站在那儿,如何都赶不走。
白熙礼发倔,她是见识过的,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闻竹摊了摊手,向茅屋一指:
“那好,你这么想帮忙,就为我们打头阵罢。”
熙礼犯难,他对闻竹始终将信将疑,本想留下来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却没打算身先士卒。
被架在这,白熙礼只是稍稍犹豫,随即振了振衣袖,下定决心,抬步往茅屋走去。
望着那强撑的背影,闻竹轻笑,和胥也对了个眼色。
熙礼刚踌躇着摸上栅栏,后脑一痛,随即失去了意识。
次日,天光大亮。
白熙礼猛然睁眼,肩颈酸痛,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看周遭陈设,像是个客栈……
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衣衫整洁,物品亦不曾丢失。熙礼转着酸痛的脖颈,回想失去意识之前的情形,忽而反应过来,捶胸顿足——
竟又被他阴了!
床旁小几上压着一张宣纸,白熙礼连忙抓起来看,上书工整楷字:
“弟亲启。”
纸张柔缓细腻,字迹工整。
白熙礼想起那个人,心情复杂。
朋友一场,也许他真有些难以言说的苦衷呢?
他轻声叹息,缓缓展平,待看清纸背龙飞凤舞的大字,表情僵在脸上:
“回去念你的书 别瞎凑热闹。”
*
黄昏,醉醺醺的王猴儿刚摸到家门,被人从后面踹翻,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灰。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沾爷睡过的女人?”
王猴儿想回头看是谁,前前后后多出数只手来,将他按在地上,脸埋在尘土之中。
唐义伦冷脸睥睨地上的男人。
旁边小厮告诉他,就是这个不知好歹的醉鬼,在长庆楼四处宣扬,说自己睡过花魁,和唐五郎玩过同一个女人,还说什么……窑姐儿跟他王猴儿来得更快活。
唐义伦抬脚踩上王猴儿发丝稀疏的后脑,冷笑一声,碾了又碾。
他唐五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秦楼楚馆的相好更数不清,从不在乎干净不干净,但听了这醉鬼的话,唐义伦打心里犯恶心。
唐义伦俯视地上的王猴儿,像只快死的老狗。
薛红莲当初就该知道!离开他唐五郎,就只配接待这种下贱男人。
他扬手,广袖翻飞。
“好嘞爷!”
众小厮得令,拳头重重落在王猴儿身上,像要把他捶进地缝里。王猴儿竹条子般的腿一阵阵抖着,片刻功夫,也没了动静。
天黑了。王猴儿拖着麻杆般的身躯,不顾浑身脏污,直接挪到床板上躺着。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顺不过气,往薄薄的床褥下摸索。
不一会儿,手中多了个纸包,他靠着床头坐起,将纸包里的东西小心倒在手上——一摸显眼的红,圆圆的,小小的一颗,可解千愁。
房顶上,胥也并不知那是何物,眯了眯眼,想看得更仔细。
闻竹却比谁都清楚。
王猴儿抻着脖子把红丸吃下,眼中迸发出异样的光亮,嘴角勾起满足的笑。笑着笑着,倚在床头睡了。
王猴儿夜里醒转,看见床尾立着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好似黑白无常来收,梦里舒缓余味彻底消散。
“醒了?”
矮个那人开口,声音冷清,笑的阴邪如鬼。
王猴儿炸了:
“谁!”
闻竹望着床头瑟缩的王猴儿,轻轻一笑,拖长声调:“还能有谁,除了五郎,谁还记得你这号人物?”
胥也抬高音量:“唐爷问你!最近见过薛娘子没有?”
听二人提薛红莲,王猴儿大惊,冷汗直冒,心道还是被瞧出了端倪,起身便跑。
高个男人随手一挥,一柄小刀直直飞来,王猴儿惊呼,侧头躲闪,小刀嵌入床头,离他脑袋半寸距离。
王猴儿再不敢动。
谅他消停,闻竹拿出王猴儿熟睡时从他身上翻出的,嵌着红玛瑙的钗,尖端直逼他面门,狠厉道:
“还说没见过薛娘子!娘子的金钗首饰,怎么会在你身上?五爷说的没错,你果然有鬼,要五爷知道,别想落好儿!”
要一心为唐五郎办事,直接回去复命便是,他却这么说了……这两人只怕心里有鬼!
王猴儿觉着还有转机,强颜欢笑,将钗往闻竹的方向推:
“嘿嘿…这钗——本也是小人捡来的,权当孝敬二位爷…”
闻竹冷笑,钗随手丢在桌上:“什么值钱东西?谁稀罕呢?这么会捡,就没捡着点儿别的?”
闻竹说着便在茅屋中走动,四处翻看,活生生一副盗匪模样。最后来到床畔,挑起床席,漏出光秃秃的床板和其上的纸包,邪笑道:
“藏这么深,我倒要看看?”
他竟敢直接夺走红丸!王猴儿急了,直往前扑,被胥也制住。
逗猴儿似的,闻竹颔首,拨了拨纸包里的红色药丸,笑着打量他:
“哟,看不出来,还有这等好东西?这么多…从哪儿来的?”
“早说啊,何必费这么大气力?王猴儿,做个交易罢——”
“——这些都归我,五爷那边,兄弟便说不知道了。”
矮个男人笑着将纸包晃了晃,问他答应不答应。
王猴儿咬牙切齿,被人制着,他岂敢说个不字?
眼睁睁看红丸被他卷走,心血全化作土,王猴儿心如刀绞,恨不能直接杀了他!
被逼无奈,王猴儿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心有不甘:
“我有路子。”
回到纪府小院,屋门微敞。
闻竹刚进门就被高大的身影罩住,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
“去哪儿了?”
回头看是纪二郎,她松了口气:
“我……随便逛逛——”
“骗人。”
纪宣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谎言,沉着头看她:
“分明是见旁的男人去了。”
“?”
他离她更近,几乎将整个人笼在气息之下:
“又去见那小学究了?”
闻竹心跳加速,却不是因这距离过于亲昵——
他既知道她见白熙礼,又知不知道胥也、景濯、王猴儿的事情呢?
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事。
闻竹神色如常,玩笑似的道:
“这么清楚?你真有神通不成?”
纪宣不说话,只是用目光摹着她的面容。
今天下午,胡暻看到她拖着酒醉的白熙礼在街上走,纪宣便猜,她又去和他喝酒去了。纪宣知道,这是她的事,他无资格置喙,只是忍不住去想——那古板少年究竟有什么好能得她青眼?他又比他差在何处?
察觉心中念头,纪宣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种不甘的酸楚,之前从未有过。
这难道就是嫉妒吗?
他蹙起秀致的眉头,对她低语:
“有什么好喝的,我家有的是好酒,我……也不是不能陪你——”
他什么心思,闻竹实在一清二楚,垂眸一笑:
“那要先谢谢你了——不过你不必如此,在我眼里,他只是个小孩儿。”
他瘪了瘪嘴,喃喃抱怨:“这么大的孩子?实在少见…”
“谁说的,跟前儿不就有一个?”
被点破心思,他耳尖刷的红了,见此,闻竹极为自然地拉他的手,他果然不说话了,任凭她拉着,二人在桌边墩子坐下:
“别光盘问我,也该轮到我问问你——这么晚不回去睡,怎么到这儿来了?”
问及此处,纪宣面色黯然。纪家近日不宁,为着纳姨娘的事,二叔和婶子闹不愉快,宵、容两个丫头不想见爹娘不睦,便来闹他这个二哥,成日赖在他院子里,纪宣不胜其扰。
听他絮絮讲完,闻竹目瞪口呆:
“我没听错吧?你二叔……纳妾?”
并非她大惊小怪,实在匪夷所思——纪二叔夫妇琴瑟和鸣,成婚二十余年,纪二叔从未纳一妾室,这在汴京都是一段佳话。这纪二叔人至中年,何以突然转了性,恋上别的女人了?
纪宣初听闻时,只比她更惊讶。
从前,若有人说世上没有完美的眷侣,他敢直接说,他二叔二婶便是完美的一对儿。
现在不一样了。
他细细寻思,二叔二婶这对儿折了,身边竟再也找不出任何一对挚爱夫妻。就连母亲在世时,他爹纪方平屋里也有几位姨娘通房。
心头泛起波澜,他叹道:
“新抬的翠姨娘是曾经在二叔书房伺候的丫头,现已有了身孕,婶子不得不让她入门。”
听了这新姨娘的名字,沉睡的记忆打通,她心中咯噔一下,拉住纪宣的袖子:
“且慢……你说那姨娘叫什么?”
“翠姨娘。听说是叫——翠翘。”
记忆的弦悄然拨动,翠翘……不就是那天晚上来找易水的小丫头吗?
已经有孕了?
她松开手,脑里浮现翠翘稚气未脱的模样,难以相信,连带着对纪方和越发鄙夷。
纪方和啊纪方和,这么小的丫头也下得去手?
她犹在惊愕,抬眼却见纪宣秀眉蹙起,黯然神伤,兀自怅惘。
闻竹看他这样,瞬间便明白了,相比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下人,他的情绪,更可能源自亲眼见证一段爱情的破碎。
闻竹叹了口气,她虽同情翠翘,却也不能直接对侄骂叔。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但谁也没闲着,纪宣伤春悲秋,她在心中暗骂纪方和。闻竹正细数纪方和罪状,身旁那双朦胧的大眼忽然转过来,巴巴儿地望她:
“你在想,我也会是那样的人,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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