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须弥

　　晏紫苏果然没欺骗他，后稷、飞廉、句芒确实被困在迷雾森林中，故封阳循着气息找到他们时，只见三位神祇昏迷不醒，而浓厚的雾气里不时闪烁着凛冽幽光。

　　杀气腾腾，不止一个。

　　他祭出混沌神剑往地面一杵，顷刻间一个巨大的结界以他为中心不断扩大，雾气暂时被驱散。

　　封阳查探了三位神祇的状况，所幸只是毒瘴侵蚀，危及不到性命，想来魔族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弑神。

　　他凝出一个结界，包裹住他们准备离开，却见结界轰然碎裂，化为光点消散。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吐息各一阵刺耳的尖啼，只见一双金黄的眸子飞速朝这边逼近，凌驾于瞳眸之上的是只通体漆黑而双眼血红的凤凰。

　　情急之下，封阳立即结印送走三位神祇。
　　而面对传闻中难得一见的太虚古龙和九幽冰凰，他倒有心思会一会这一等一的魔物。
　　只是那太虚古龙无形无影，唯有一双眼睛可见，那九幽冰凰至阴至寒，叫声凄厉震慑心智。

　　封阳不屑一顾。
　　就算敌手是上古魔兽又如何，今日便要它们葬身于混沌神剑下。

　　冰凰甩出的羽毛瞬间化作无数冰箭袭来，被神剑灵息结出的印盾尽数挡下。神将手提混沌剑，一袭白袍，黑发竖冠，仅一道剑气就将冰凰的脖子斩断。

　　太虚古龙见状随即仰头对天咆哮了一声，森林震动，一阵龙息过后太虚古龙终于现出真容，原是一条玄龙。

　　封阳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脚底的大地开始变成漩涡，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有东西吞噬殆尽。

　　他轻蔑一笑，双手握着混沌剑，剑身散发出阵阵金光四散，猛地插进地面，空间的扭曲变形立即恢复正常。

　　传说中的太虚古龙有掌控虚空之能，确实是难缠的家伙，但混沌神剑可是混沌神女亲手所铸，其上沾染混沌神息，若论起控制空间穿越古今的本事，区区玄龙在女神面前何足挂齿？

　　见自己的绝招被破，太虚古龙犯了怵，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想要逃走。

　　“念及你我皆为龙族，本君本想饶你一命，然而你敢与魔族同流合污，竟然想置本君于死地？”他挥动神剑，一道剑气瞬间劈向慌张逃窜的玄龙，“那便不留你。”

　　巨龙的脊背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他哀嚎着砸向地面，压倒了一大片树林。

　　浓重的迷雾再度袭来，转眼间，四周再次陷入迷茫昏暗。

　　混沌神剑的剑身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股威慑和魔气，不是方才的太虚古龙和九幽冰凰，而是更加深重逼人的气息。

　　放眼整个魔界，除了青、白、紫三王，封阳再也想不出第四个。

　　迷雾森林死寂一片，雾影重重，一时半会儿驱散不开。他屏息凝视，紧紧攥着剑柄，却见三支紫色的利箭从不同的方向袭来。

　　封阳单手结印，霎时间一个金色结界笼罩周身，挡下魔气腾腾的箭矢。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幻化出来的箭矢强攻，眼见结界上攀升两条大缝，他终于不敢掉以轻心，趁结界破碎之际侧身避开了直取要害的暗器。

　　只是此时双方都在暗，谁也讨不到什么便宜，除非来者是这片禁忌之地天生天养不怕毒雾的东西，但由此地孕育的精怪妖魔又怎么会使用暗器呢？

　　那更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封阳提起神剑，将手心握在剑锋上一划，沾染了神血的剑灵气四溢，他默念心诀，神剑忽地悬于半空，化出几十个分身，他便操纵着几十个光剑向四面八方刺去。

　　此招曰：天罗剑网。

　　避无可避。

　　浓重的雾气里忽然显出一抹白色的身影，披散着乌发，身形极快，行如鬼魅，身如鬼魅，刹那间显现又消失。
　　看身形该是个女子。

　　他有些恍然，竟不知魔界除了三王外还有这般修为的杀手…

　　封阳感应到魔气越来越微弱，便收起剑渐渐逼近。

　　但诧异的是方才重伤的庞然大物“太虚古龙”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被它碾压而成的空地和碎枝乱石。

　　还有一阵幽香，风一吹就散得一干二净。

　　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一紧。

　　只道是此地不宜久留，连魔族自己都不敢擅自踏足之地，故当务之急是返回神界弄清一切。

　　九霄大殿内，天启神尊早已恭候在此。

　　后稷、句芒、飞廉久处于毒瘴中以致毒气入体，神界的医仙费了好大劲儿才将瘴毒逼出体外，又以建木神树的神息滋养，三位神祇才堪堪恢复意识。

　　但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身在魔界、是谁所为，他们就像丢失了一段记忆似的，死活也想不起来任何事，就连自己身处迷雾森林的遭遇也不知不觉。

　　封阳道：“诸位再好好想一想，昏迷前到底有没有看见任何可疑的东西？”

　　后稷与飞廉皆无奈摇了摇头。

　　句芒却灵光乍现，只道：“我昏迷的前一刻，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说着，他挑起指尖在空中画了几笔，两瓣黑弧一大一小，相互缠绕在一起。

　　“神尊，吾之所见便是如此。”

　　天启神尊和封阳交换了眼神，吩咐道：“三位掌春时百草树木、谷雨农耕，尽快回归神位各司其职罢，此事本尊自有打算。”

　　领命的三位神祇道了“是”，便化为光影远去。

　　“封阳，那个魔印你见没见过？”

　　“两条狐尾相交，是九尾魔狐一族的魔印，若真如此，下手的便是紫王缙云，”封阳补充道，“此次寻得三神的踪影，其实是紫王之女有意透露于我。当时我并未多想，如今想来，只怕是故意引我入局，想利用魔族禁地绞杀我。”

　　天启凝神看向殿中的星盘，它亘古不变地立在那儿，时间久到差点儿使五界都忘却了十万年前的大战。

　　世间表面上的太平已经维系了十万年。

　　良久，他轻叹道：“你知不知道十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

　　封阳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离我的诞生还有七万年，我只在上古洪荒录中读过，只知道那场大战神魔两族都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最终魔族战败，被众神降下诅咒，永世不入轮回。”

　　天启神尊感叹道：“本尊也没亲眼目睹，魔族咎由自取，可惜当初混沌神女身陨，否则定能诛杀魔尊。”

　　封阳在对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抱怨，不以为然道：“神女以身化十亿凡世，想来心怀悲悯，纵使当初没有以身献祭也未必下得了手。”

　　他眼色一沉，话锋直转：
　　“而我不一样…若是魔族进犯，本君便荡平魔族，以绝后患。”

　　天启道：“有混沌神剑相助，加之你勤学参透上清心诀，本尊自然是放心的。”

　　魔域圣地，玄叶清秋。
　　白衣轻盈地落在四根白玉柱撑起的圆形祭台中央，左肩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殷红的血顺着左臂流下，将白纱染红，滴在粗糙的灰色石板上。

　　她捂住左肩，将灵力灌注于此，才堪堪止住了血。

　　“不愧是传闻中的混沌神剑…好生厉害的剑气…”
　　她挑起指尖，轻轻在伤口处隔着衣裳蘸了一下，而后偏下头细嗅左肩残留的剑气，完全一副迷恋的神态。
　　虽然痛，却算不得什么，远比不上那股混沌神息的吸引力…多么令人着迷的力量，可惜不为自己所控。

　　“末栀——末栀…！”

　　听见来客的声音，她连忙换了一身干净的装扮，隐去地上的血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青霓稳稳地落在祭台上，着急忙慌的模样和她身边的小侍女绯红倒是如出一辙。

　　“末栀…太好了你在…”
　　她小嘴一撇，眉毛耷拉着，二话不说就扑通跪地，不顾天不顾地不顾公主形象地哭出声来：“祭司大人…救命啊…！”

　　末栀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眼前的青霓应该才苏醒不久，虽然已无大碍，但身子还虚弱得很。不是她，那又是怎么了？
　　“你起来说话，何事惊慌？”

　　青霓哭道：“父王和夙寒哥哥不知怎地突然昏迷不醒…老医官说他们误饮了星光神水…可那是神族之物，魔界为何会有这种东西？父王和夙寒哥哥又怎会恰好饮下？肯定是紫王干的！明明那么多年来都无事，偏偏什么三王会首后就弄出这档子事儿…”

　　末栀诧异道：“三光神水本是滋养元神的圣物，然而日光神水、月光神水、星光神水三者，单拿出一种来都是销魂噬骨的毒药。若要解除星光神水之毒，要么就将星月女神抓来，让她将他们体内的星光神水抽离出来，要么就潜入太阳神殿和寒月宫偷来日光神水和月光神水，待他们服下之后便三水合一，变成圣药，自然无毒。”

　　青霓听得一愣一愣的，但一听到要潜入神界，便觉得希望的火焰霎时熄灭了大半。
　　“那可如何是好…？神界岂是我们魔族来去自如的地方？”

　　末栀冷冷道：“道理就是如此，你还是回家准备后事去吧。”

　　她方转身，紫色的裙角一紧，正是不死心的公主伏在地上拽住了她的衣角。一向骄傲乐观的公主眼中尽是哀求：“不要，求求你想想办法，你是魔族这一任的大祭司，我实在不知还能信任谁…我不该素日冒用你的身份去骗人，末栀…看在我母妃生前曾帮过你一次的份上，你救救我老爹好不好？”
　　“而且…而且要是我父王和夙寒哥哥死了，那魔族便是紫王一家独大的局面，你也不愿打破三足鼎立的局面…对不对？”

　　末栀背对着她，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笑。
　　不是笑青霓公主的恳切哀求，而是听见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居然学会用“稳定时局”来威胁自己了。

　　她拉过裙角，看着青霓苍白的手滑落在地，故意阴恻恻地逗弄她道：“公主，我的命也是命，凭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魔物涉险？本君现在大可以杀了你，等聊苍和夙寒一死，青王一族群龙无首，白王一部绝后，剩下紫王那个废物…”末栀魅笑了一下，“不足为惧。”

　　青霓不可置信地撑着身子爬起来，又惊又惧地往后挪了几步。

　　见状，末栀忍俊不禁道：“你怕了？就那么信任我，孤身就敢来玄叶清秋找我？”

　　青霓不做声，只是一味地回避她的眼神。

　　眼前这位“清丽无双”的魔族大祭司，自己小时候曾见过她，她那时还是个温和的小姑娘，被母妃领回来暂时收留治病。
　　彼时的末栀眼神怯生生宛如一只幼兽。记得自己在青云殿外荡秋千，她连靠近都不敢，只敢躲在柱子后头探头探脑。
　　后来她病好了，离开了青王府邸，再后来前任祭司身陨，她居然被选为了下一任祭司，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和性子。
　　法术高强，修为深厚，冷若冰霜。
　　故青霓也不确定她是开玩笑还是真想杀了自己。

　　她已经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痛苦，而身前居高临下的女子突然说道：“听闻三个月前，妖族送来了一批宝物。”

　　青霓讶然道：“你…你要凤羽扇、血月镜还是魂玉简？别的珠钗宝贝都行，你要什么都行…”

　　“我于玄叶清秋形单影只，钱财于我如浮云，法器于我微不足道…我倒是对那些冰蚕感兴趣。”

　　“你不要宝物，就只要那些破虫子？！”

　　“舍不得吗？”

　　“不不不！都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末栀左肩的伤隐隐作痛，为了不被青霓看出端倪，她故作镇定道：“你的请求，本君应下了，快回去弄几块玉魄贴在青王心口处护住心脉，否则侵蚀太快的话就等着收尸喽。”

　　青霓虽然得到了保证，但面对阴晴不定的祭司大人，她只能祈祷别出岔子，然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告别了末栀就匆匆忙忙离开了玄叶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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