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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她应当是躺在一间舒适的房间里,身下是软榻,身上盖着一条柔软且暖和的被子,隐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飘入鼻,令人安心。
在这样一个舒适又安心的地方,沈令姜放纵自己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有片刻迷茫,先前的遭遇一下子竟没能想起来,入目是扑鼻香气的来源,修剪雅致的腊梅花枝插在花瓶里,开得正艳。
脑子有一瞬的放空,随后心灵感应般,躺在床上微微偏过脸,望向门口,对上一双如墨的眼睛,记忆全部回来了。
那日来雪地里接自己的是苏惊澜啊,真好。
“寒梅袭香,入目惊澜。”
苏克正端药跨门进来,乍看见昏迷多日的人醒来,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到这么一句轻轻的话,心尖上顿时一烫,缠绕在周身多时的戾气好似一瞬间消散,连日阴沉的脸色骤然放晴。
苏克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容易哄,病患一句话,哄得他心花怒放,“在世华佗啊。”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奇迹般地冲散各自心中的郁气。
沈令姜无声笑。
苏克原本要给她换药,人在雪里冻了许久,两条腿已经冻坏,不仔细治日后恐怕难行走,大夫开的药内服外敷,苏克亲手打磨,亲手煎煮,每日这个时辰亲自来给她换药,日复一日,不差分毫。
换药不能耽误,苏克忍了再忍,把人扶起来,手一触碰,实在是忍不了,他克制不住地低下头颅,温柔地,小心翼翼地贴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眼眶发红,声音干涩:“差一点……你好大的胆子……谢谢你……”
前言不搭后语,但沈令姜听懂他说的什么,和他对视,小声问:“我昏迷多久?”
苏克也小声地回答:“三天六个时辰。”
沈令姜心里偷偷念了个小气鬼,又问:“桃夭呢?”
“醒了。”温柔答。
“那庭儿呢?”
“在睡着。”平淡回复。
“嗯,毕方呢?”
“不知道。”略显沉闷。
最后,沈令姜轻轻开口:“你呢?”
“……正在你面前。”情难自抑。
感觉到面前的人在微微颤抖,她动了动手指,确认手活动没问题后抬起来绕过他脖颈,在她抬臂的那一刻,苏克立马扣住头把人抱住,两条手臂像铁一样紧紧地锢着她。
沈令姜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没有拒绝,一样抱着他后颈,他们交颈呢喃。
“你过得好不好?”
“不好。”苏克埋头在她颈处,小声哽咽了一下。
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此刻就像是受了伤被抛弃的小兽,虚弱,无助,哭泣。
沈令姜把掌心贴在他脖子上,温柔的安抚,没有再吭声,放纵他埋在自己身上汲取安慰。
换药的时候,苏克动作小心翼翼,脸上却面无表情,他看着原先雪白无暇的双腿,如今呈青紫色,伤肿不堪,生生被刺痛,眼尾忍不住颤了颤。
沈令姜这会儿终于感觉到腿上的异样,灼烧般的疼痛,还伴随着瘙痒,难耐至极。
苏克即便没有抬头,也能知道她的想法,他道:“忍着点。”把昨日的药渣一点一点刮下来,再换上新药,最后用纱布缠绕重新绑上。
换好腿上的药,轮到手指头,一样小心温柔的动作,生怕吓坏了她,从前一双纤纤素手,现在这般模样,苏克吸一口气,“要好好养伤,若是痒你就喊我。”
沈令姜不答。
苏克避开伤处握着她的手伸到自己面前,用她的手指甲照着脸上一下,刮出一道细细的血丝。
沈令姜吓了一跳,手当即缩回去,“你干什么?”
苏克说:“痒的话就挠我,我身上没伤,随便挠。”
“……”
痒在她身上,刮他顶个屁用。
苏克不管,他蛮横无理,“你只能挠我,要是再把自己抓伤了,你抓一下我就在自己脸上刮十下,直到脸刮烂为止。”
“你若不想以后嫁给丑八怪,可千万要忍耐。”
“……”沈令姜看着他脸上那道邪性满满的血丝,手指更痒了。
苏克笑起来,端起汤药,沈令姜皱眉忍着巨痒,想抓被褥可手握不了力气,只能干忍着,喝药呛到了压抑地咳嗽,很是煎熬。
苏克狠狠皱起眉头,还没有动作,她想转移注意力,喘口气后问他:“那日……你怎么来的那么及时?”
一百多里的距离,即便毕方会飞也不能这么快,才离开没多久,他就带着兵马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眼前,简直难以置信。
她当时以为是幻觉,以为自己会葬身冰湖,那是临死前的幻想罢了,在温暖馨香的屋里醒来,除了开心之余,更多怕是假的,故而自醒来后便不敢大动作,害怕这是个临终梦。
是真的吧?
苏克原已痛麻了的那颗心脏又迎来一波密密麻麻的针扎,扎得他满心流血,他捧着她手心贴到自己脸上,让她感受到温度。
“那天恰巧出城办事,回途经过山顶看见你们的马车。”刚解决掉一批奸细,浑身的血腥杀气,苏克怕自己杀狂了眼,想让脑子保持清醒,驻足站在山顶风口顶着寒风带来刺骨的痛意。
无意中看到山底下,一辆马车疾行在结冰的湖面上,那个速度简直不要命。
他看着那辆已然失控的马车,刚要抬手命人下去查看,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截断他要说出口的话。
策马踏上冰湖的那一刹那,终于明白,是老天爷在指引他,“上苍眷顾我。”
眷顾我孤苦伶仃,把你送到了我身边,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
苏克俯下身,把脸埋在沈令姜的手心里,肩膀在颤抖。
“姑娘……”桃夭换好药后过来看主子,瞧见她醒了下意识开心地呼唤,然而下一眼看见趴在旁边的苏克,她吓得立刻缩回腿,匆忙跑走。
窗外的阳光倾泻下来,照射在门槛上,沈令姜看着这抹冬日暖阳,这一刻庆幸,她来了朔北。
午后。
苏克被侍卫叫走,出门前特意挑了几个手脚机灵的丫头留在院子里看顾,桃夭不放心别人来照顾姑娘,仍然亲自过来。
沈令姜支起身子,“你伤也没好……”
桃夭急忙开口:“姑娘躺好,当心手!”加快几步来到床榻前,扶着她躺回去,然后说:“奴婢伤势轻已经好得差不多,不用担心。”
沈令姜轻拍床褥,“上来吧。”
桃夭于是乎把鞋脱了,躺到姑娘身侧,主仆二人盖着被子依偎在一起。
困在冰天雪地里的感觉太绝望了,劫后余生的她们,这会儿都有一股难以言述的伤感,沈令姜看到桃夭冻伤的双手,轻声说:“是我拖累你。”
桃夭摇头,“是奴婢没有能力保护姑娘,幸好苏公子来得及时。”
“没有你在,我也等不到他。”
桃夭听了,故作轻松一笑:“那奴婢还是很有用的,以后姑娘去哪儿可都要带着我。”
“好,带你,不止你……还有红烟、银霜、白芷,我一个不落。”
“姑娘说好了,不许落。”
外头几个丫头干完活自动在门口守着,犀利的目光盯紧四周,苏克点过来的这几人都会身手,不止门外几个丫头,暗地里又派一队人将整个院子围得严严实实。
府里所有人全部都被他换一批,从前的镇北侯府已是严密得很,如今整个侯府上下明暗包围,更像个牢笼一般铜墙铁壁,布满明枪暗箭,如此布置仿佛惊弓之鸟。
那些从前在战场上受过伤退下来,在侯府里做看护的老兵们,通通被苏克无由遣散。
有些人已经在府里生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况且娶妻生子,妻儿也都在府里干活,如今全家老小通通被赶出侯府,许多人都不舍,向苏克求情。
苏克一概不理,半点不看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情谊。
“求求三公子不要赶我们走……”
“我们是家生奴,侯府就是我们的家呀……只要公子肯留下我们,任何脏活累活我都干。”
“我也是我也是!求三公子!”
苏克面无表情听着,没有一丝动容,他身后站着一排士兵,个个面容肃穆挡在门口。
一边是年轻的军人,正值壮硕骁勇,一边是前线立过功的退伍老兵们及其家属,老弱病残。两群人赤面相对,这一幕显得尤为冷漠无情。
路过的百姓见到这些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再看向站在前方不为所动的苏克,纷纷小声议论他如此绝情,父兄刚过世就把他们的部下赶出府,简直无情无义。
苏克由他们一个个都喊完,等所有人冻得发抖都喊不动了,他才举步走下台阶。
苏克冷声说:“我父亲已逝,无人承袭侯爵,现在没有镇北侯了。”
众人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
苏克抬头看一眼门上的牌匾,没有任何犹豫扬手,身后的士兵听令立即架起梯子爬上去,将“镇北侯府”这四个御笔字的牌匾摘下。
其他人看到这个动作全都震惊了,一时间失去所有语言,震惊地看着苏克,他在干什么?
牌匾撤下后苏克看也不看,士兵直接抬进府里,旁边有人不可思议地小声惊呼:“这三公子怎么把牌匾给摘了?”
“你刚没听他说,无人袭侯爵呀。”
“他兄长死了,不轮到他?”
“爵位哪有那么容易继承,苏三又不像他两个兄长有军功在身,又从小在外流浪,盛都认不认他是老侯爷儿子都不好说。”
“咱们侯爷一生戎马为国,死后不但没有追封,连爵位都保不住了,盛都也太……”
“嘘,别乱说话!”
“侯爷跟小将军才过世,坟头土都还新鲜着,苏三就把牌子给摘下把老人赶出府,白眼狼么不是。”
周围百姓交头接耳,有的为镇北侯鸣不平,痛斥朝廷冷漠;有的暗暗唾弃苏克这个小儿子是白眼狼、败家子,苏家满门功勋就要毁在他手上。
议论声既不大又肆无忌惮,字字句句清楚地钻进苏克耳朵里。
换成一块普通的牌匾,上头仅写“苏府”二字,苏克淡漠的目光依次看过眼前的这些人。
他毫不留情地说:“从此以后没有镇北侯府,诸位与我父兄共事多年,劳苦功高,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遣散费跟身契已经给到你们,诸位另谋生路去吧,往后是卖身做长工还是下海做生意,你们都与我苏府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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