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渡

　　凡界。
　　江南水乡，碧水郡。

　　“打东边来的仙人，昨个浩浩荡荡进了城，个个身着仙衣，寻常百姓离近了都能沾上仙气，耳聪目明。”
　　“仙人们昨夜宿在城北的花满楼，连花儿都争相开放，争奇斗艳，果真不凡。”

　　“灵山来的仙人说要为咱们捉妖，我瞧这阵仗，便相信他们肯定成。”
　　“不知你们发现没，那些仙人之中有的看起来底蕴深厚，有的却满身江湖游侠之气，看着像近届才拜上灵山的新门生。”

　　“是是是，我也瞧得真切。你说这民间修士，的确与那云端之上的嫡传真仙人不同。咱肉眼都能瞧出，就是不知他们修炼法门是否也如此般，待去求平安符，还是找资历深的仙人要。”
　　街道喧嚷，花满楼里里外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住在阁楼的灵山众人下不去，只好挤在阁中打坐调息。
　　久不在见的玄柳、玄嵩二人恰在其中。

　　只是一会，后者便受不了了。

　　叉腰伸了伸筋骨，束着弟子服饰的玄嵩来到窗棂边推开向下望望，嘬嘬嘴，摇着头收回手。
　　“这么多人，走也走不掉，不如来的第一日便在碧水郡郊外安营扎寨，翌日进城也不至于路都给堵了。”

　　他的声音不大，周围的几名师兄听得却真切，闻言都睁开眼，也乐于接他话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碧水郡古妖尚未捉到，若我们不早些进城，怕防范未然，叫妖兽再伤了人。”

　　“二位师兄说的也在理。”玄嵩后腰倚在窗棂边，“只是进城一夜，风妖盘纹丝未动，碧水郡说大不大，有可能早都跑出去了。”
　　师兄道：“若如此便是于这碧水郡百姓而言最好不过的事了，我们是辛苦些，那都不打紧。”

　　玄嵩举手，“凭它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敢害人，我们就把它打得落花流水。”

　　“小师弟好胆色呀。”几位师兄调侃般道，“看来我们玄音宗又迎来了新一代的宗门天骄，小嵩师弟，你必得勤于修炼，早日突破结丹，莫叫师兄们失望，师兄们都看好你哦。”

　　“那是自然。”玄嵩倒也不想谦虚，指尖拂去鬓角一缕短发，对下面人扬扬脸：“哥，你可不要挫我锐气，就冲几位师兄的鼓励，我三月内突破筑基大圆满！”

　　玄柳笑笑，“好，信你就是，做不到该罚。”
　　“罚什么？”“罚什么？”
　　几名师兄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动作表情，双手一抱，就看玄嵩要怎么个发誓法。

　　玄嵩一拍大腿，食指苍天：“三月内我突破不了筑基大圆满，我出门就被雷劈！”

　　“好！”“好！”
　　“噼噼啪——”

　　几名师兄纷纷鼓掌叫好，一人打趣地道：“我怎么觉得小嵩师弟刚发誓，这天色突然变暗了呢。”

　　玄嵩“啧”道：“哎哎哎，师兄可别乌鸦嘴，我这虽然天赋异禀，也经不住口业，避谶避谶。”
　　那师兄拍拍嘴，往地上“呸”了两声：“好好好，师兄乱说的。”

　　忽然，又有一人指着窗外天色，招呼众人：“你们看，天突然黑了。”
　　不及玄嵩反驳，窗外青天白日稍纵即逝，瞬息变暗，黑云过境，顷刻压城。

　　若如往常，几名玄音宗同门师兄定是要逗上一逗，譬如玄嵩这是要挨天雷的节奏。
　　但此时此刻，师兄们皆目露肃色，纷纷骤然起身立至窗棂口，掐诀施法。

　　感受到周围气氛的低气压，玄嵩没有出声，与玄柳站在一处，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柳摇头，只道：“天象有异，听令行事。”

　　花满楼下，群众虽不懂其中关窍，但见仙人施法建立起了一座透明屏障，仿佛笼罩了整座碧水郡。
　　冥冥之中，第六感发挥作用，“遭了！危险！”
　　“大家快回家！”

　　瞬间，人群一拥而散，比来时争先恐后，跌倒也要爬起，恨不能四条腿跑回家。

　　人群既散，玄音宗与浮光宗众弟子便一齐而出，立在虚空，结成方阵。

　　头顶的师兄向下俯视：“玄柳、玄嵩，你二人带领我宗与浮光宗其余人等守在花满楼外，不许人进出破坏结界！”

　　玄柳、玄嵩点头应罢，领着同样身为灵山新入门子弟的几名男女，向楼外而去。
　　共四门，便分为两两一组，正好守住。

　　守在门外二人也没闲着。玄嵩望着虚空方阵观摩。
　　“哥，等我们结丹，也能结出这样的阵法么？”
　　“只要你肯学就是，灵山仙门，许多修士内外兼修，并不衷于一门修道。”

　　玄嵩眼含羡慕：“阵修于我难如登天，还是哥你往后钻研此门吧，我便练练器修，或者丹修也成。”
　　玄柳道：“你有所追求，不盲目就好。”

　　天际，方阵散发的光芒驱散了乌鸦黑云，透出一圈光。
　　却不想此时一个师兄突然倒下呕了血，阵法立马不稳。

　　“欸！怎么回事？”
　　玄嵩在下头焦急，看不出所以然。
　　方阵很快恢复稳定，但玄嵩还目视着那位呕血晕厥的师兄，目光担忧。

　　蓦地。
　　天空一声龙吟自混沌漫开，再度遮掩光亮。

　　“昂——”
　　龙吟悠扬，久久回荡在苍穹之上，震得心都发麻。

　　玄嵩定睛一瞧，遽然大骇：“哎呀！哥！龙！龙蛟！好大的龙！”
　　玄柳紧紧盯着黑云盘旋处，浓烟滚滚，火花带闪电。

　　“这便是碧水郡的妖物。”
　　“上古魔妖幻影蛟？”

　　在来前已经知道，此妖物最难缠的并非其攻势火力，而在于此妖龙分身对敌的诡魅伎俩。
　　此阵用来制衡古妖分身术，如今动摇，不知有无影响。
　　……

　　“少侠，你们这是要进城啊。”
　　碧水郡的驿站，下来四名男女，听中年乡民这么问，前头的女子轻颔首：“是。”

　　中年乡民闻言连连摆手：“哎呦，可不敢现在进去。”
　　前者疑道：“为何？”

　　乡民道：“你们瞧这天儿啊，咱们碧水郡前些日子闯进头大妖，现在还专程请了仙人来降妖伏魔，正是关键时候，诸位少侠不妨等这黑云散去了再往前去吧。”

　　江云织默了默，望看身侧人。
　　李昭抬抬下颏，没说什么。

　　江云织又回身，对乡民点头略致以谢意，却没有要停留的意思。
　　眼见四人不听劝告，一意孤行要往城中去，中年乡民也只能叹叹气，默默回屋去了。

　　身后的碧衣女子是音容，防着她跑掉的布衣游侠装扮则是李婉桐。
　　音容醒了后并无其他动作，江云织原还防着警惕着，想她是逢场作戏。

　　眼下音容走到了最前头，盯着苍穹异象，回眸肃然道：“已经有人在牵制幻影蛟了，若他们不知幻影蛟要害，一旦触发蛟龙的被动防御，它分身之时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是以，我们要在他们之前先行解决掉幻影蛟。”

　　李婉桐左看看右看看：“你说谁？”
　　音容转头，对上一脸讶然的李婉桐。

　　“什么？”
　　“你说谁呀？”
　　“谁？”
　　“你说抢在旁人之前先解决妖蛟，谁去解决？”

　　音容默了半晌。
　　江云织看着她不说话；李昭看着她不说话；李婉桐看着她也不说话。
　　难道她去吗？

　　关键时刻，还是李婉桐顺水推舟一把。
　　“既然你知道蛟龙弱点，便你去吧，我们等你。”

　　音容的脸色龟裂：“我一个人怎么打？这可是上古凶兽！”
　　竟还好意思说等她，以为擒妖兽是很简单的事么？根本没把她当人看！也没把幻影蛟当古妖看，以为踩蚂蚁呢。

　　偏偏李婉桐在她眼里真就一脸无知天真道：“一头而已，它还没分身，正是抓它的好机会。”
　　“一头而已？”音容尾音变调，忍不住道：“说的这么轻松，你一定很能打咯？你怎么不去？”

　　李婉桐实诚道：“我打不过啊。”
　　音容气笑似的：“你还好意思说出‘一头而已’这种话，你知道这头幻影蛟修为到什么地步了吗？它若是拼死一搏，天宫也得抖三抖。”

　　李婉桐张了张口，惊讶地去看江云织：“真的？”
　　音容蹙眉，看这俩人：“你问她做甚？你以为她去就打得过吗？”

　　李婉桐毫不犹豫道：“自然。”
　　此话一出，不及音容露出异色，江云织制止了话头：“先去蛟龙脚下，布下凌空罩，防止其分身四散再逃。”

　　这话是对李昭说的，后者自然点点头，一个晃身，已然不再原地。

　　江云织对她道：“婉桐，你便留在驿站。”

　　李婉桐一听，先是满不情愿：“啊？我留在驿站。”
　　后又妥协：“好吧，我也忙不上忙。”
　　江云织颔首，对音容道：“走。”

　　两人上前一步，双双化作道光，李婉桐目送离去，愁苦地低下头往驿站走，时不时遥望过去，脚步便顿了。

　　“好想去看看……”
　　婉桐喃喃自语。

　　没有真的返回，李婉桐随机选了个布置外景的茶馆方桌边坐下，四下看看一个人都没有。

　　婉桐手作支撑，托着脸继续看苍穹异象，叹了叹气：“唉，好不容易跟阿云下界一回，从前还想着和她并肩作战，眼下我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想去便去吧。”
　　身后蓦地乍响一声，李婉桐回头看，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茶桌坐了一个公子。

　　李婉桐皱皱眉，试探道：“你听到我的话了？”
　　公子捏着杯茶，举手投足尽显风骨，“姑娘不必在意，既然姑娘这么担心知己好友，在下建议姑娘还是去看着的好。”

　　李婉桐站起身：“你这是何意？”
　　公子掀了掀眼帘，眼底平静地望着天际雷云滚滚：“他们去了这么久还未能解决，你就不好奇么。”

　　李婉桐倏然一惊：“你说他们出事了？”
　　“并非此意。”公子亦起身，来到李婉桐桌案边，在木案搁置一青瓷瓶。

　　李婉桐凝目，“这是何物？为何将它给我？”
　　公子面上不语，径自开了青瓷瓶：“姑娘修为不稳，可用此物修补，信与不信全凭自己，告辞。”

　　公子说罢，竟是恍然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李婉桐转了几个方向，后知后觉才喊出来：“你是什么人？”
　　然而已经只余风声在，不见方才人。

　　李婉桐犹豫着拿起桌面青瓷瓶，缓缓攥入掌心，感受到瓶中灵丹气蕴，心中摇摆的天秤到底倒向一边。
　　“问问阿云就知道了……她应该会知道此物是否有益我，也会认识方才这人。”
　　想着，李婉桐合上青瓷瓶，再不回头奔向雷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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