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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名败负气任别阔(下)
岑滢好像被这句话冻住了,怔怔站了半天没有反应。
直到听见乔曼说:“你考虑一下吧。”才惊觉乔曼这是要走的意思。
一抬头,乔曼已经出现在她左上方的楼梯扶栏边。一个仰视,一个俯瞰,都看见了对方,两张脸上都有些错愕。
笑容是在一秒间浮上来的,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满分同步。不同的是,岑滢脸上是“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的笑,乔曼脸上是“我说这些都是为你们好”的笑。
乔曼的脚几乎不带滞顿地走了下来,停在岑滢旁边,手以一种长辈的宽厚姿态拍在她肩上:“你别怪我,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知道我的建议是最理性的解决办法。暂时分开对你们两个人都好,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或许会有转机。”
岑滢不置可否翘了一下唇角,以示“听到了”。或许是太过灰心,“转机”两个字听来特别刺耳,她在心里轻嗤了一声。
她也不能完全说乔曼不对,从庞焱的利益角度考虑,乔经纪人说得都没错,只是没考虑到她这个外人。
人家凭什么考虑她呢?她和他们又不是利益共同体,当然是外人。
她只心凉,她和庞焱多少浓情蜜意炽热侬侬,多少祸福相依心有灵犀,在现实利益的天平上,如鸿毛作砝,都抵不过一朝利弊分割。
庞焱听见说话,跑过来。乔曼对他挥挥手,出门去了。
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岑滢站在楼梯中间转弯处,低头垂睫。她知道楼梯头站着一个人,却缓了好久才抬起头望过去。
那个人脸上是谈话被她听到的着急表情,眼中却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释然,仿佛......仿佛终于把这话说出来,让她知道了。
对应上刚刚听到的那句后悔的话,岑滢觉得那不是“仿佛”,他潜意识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些平静下嘶喊的疯忽然就压不住了。
岑滢走上楼去,没有看庞焱,只在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笑容满面地侧头问了一句:“你干嘛不答应曼姐,舍不得钱啊?”
然而立刻感觉气息撑不住气势,最后两个音像崴了脚,颤得拉都拉不住。
“我就是舍不得钱……”庞焱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岑滢原本以为他会解释,又或者掩饰两句,证明他是个好人。听了这话——对哦,这位从来都不屑证明自己是好人,反倒是爱标榜自己是“真小人”。
她不敢看他,却分明被这话挠得眼泪模糊,心说你鳄鱼啊,装什么情种上帝。
她不想吵,更不想哭,吵架和哭都太累了,她得留着力气活。活下去看着害她的人死。十分爽快地表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都可以各自飞,我们是什么……反正是早晚的事。”
“早晚的事……”庞焱却低低重复着笑了,“这么说,你从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一辈子,是吗?”
岑滢忍无可忍,这人存心找不痛快是吧,直接骂:“你是猪八戒转世吗?这么会倒打一耙?那你想过给我一辈子吗?一辈子,不是用嘴说出来的!”
没想到被骂的人以烂为烂:“我就是猪八戒转世......”
岑滢被气得哭笑不是,想到乔曼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又想到他也受着金旗的逼迫,心软了一下,只想好聚好散吧,认真说:“庞焱,你爱我也不容易吧。”
那位却不接受橄榄枝,好像今天不吵一架都过不去:“你的戒指呢?你为什么把它摘了?你就是这么骗我的?”
岑滢顿时连解释都感觉多余,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多少话冲到嘴边,只挤出来一句:“庞焱,你真的,爱过我吗?”
“同样的问题,你问过自己吗?”庞焱不甘示弱,“我去过霍庆家,那些太阳花灯半夜才会亮……你不肯去那个小区,不愿意住在那里,是和霍庆、和那个房子有关系吧?岑滢,你想过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我到底算你什么人?我们在一起,你对我若即若离,我以为是我想多了,原来真是我想多了。”
他果然去过。
他去过,他不第一时间问她,却在心里已经对她坏人推定,定罪量刑,和那个渣男一副心肝。
她想打他,让他滚,她喊:“你心里难道就没藏着你不愿意说的话?貂鼠的事儿,你不是也不愿意说吗?”
庞焱愣了一下,脖颈上的筋脉像充气一样绷起来,“谁敢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会怂,不会脆弱,不会犯错?”
“那我脆弱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犯错?”岑滢回击。
“你和霍庆真的......你真行!”庞焱摇着头后退两步,一只手撑住玄关的案几,像被抽了骨架,“应泉是不是还给你打过电话?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岑滢被这个人的脑补理解力气得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你一天多少女人给你打电话,你一个个都告诉过我吗?”
“我不成熟?那也比你不真诚好!”庞焱一步不让。
岑滢泄了气,破罐破摔地想,干脆吵个痛快吧。
“我不真诚?是谁只顾自己?你的事业,你的粉丝,什么都比我重要,你心里总有你认为重要的一切。庞焱,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你真的觉得你在用心爱我吗?我不是感情的乞丐,可你让我觉得……让我觉得,我在求你施舍……”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对这段感情的期待,就是不一样的......”
庞焱居高临下瞅着她,眼角满带笑意,许久,没长脑子一样问:“所以你后悔了……是吗?”
岑滢呆了一秒,吼:“说后悔的人到底是谁啊!”她算是看清了,这人明摆着就是要她受不了先说分手。一样垃圾。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庞焱被吼反笑。自嘲的笑一划而过,转眼又是一张吵架讨恨脸。
岑滢不想知道。
庞焱眼睛红得像要出血,口气却是笑着的:“是啊!霍庆,应泉,可比我成熟多了!”
岑滢深吸一口气,盯着面前的人,咬着牙:“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根本就不想知道!我算什么?大银幕等着你,金旗的合同等着你,你想要的大好前程等着你,我是什么?你的绊脚石。踢开就好了,曼姐都帮你规划好了,不就是过不了心里道德的坎吗?利用,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可负疚的?”
庞焱手往后抻,碰倒了案几上的一只瓷白鹿。“叮咣”一声,清脆扎耳,如冰似玉的白鹿在地上碎裂成一堆又尖又利的瓷片。
都毁了吧!
全都毁灭吧!
岑滢悲从心中来,愤向胆边生,走过去用力一掀。旁边的香樟木矮桌倒在瓷片堆里,砸得瓷片跳起,正好有一片从庞焱脚背划过去。
她也知道自己的愤怒带着无处发泄的恨和怨气,不单单是因为他。这其实对他不公平,因为他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无辜受了这些,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看到庞焱脚背渗出一排血珠的这一刻,岑滢终于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耸肩抽泣起来。
跟着嚎啕痛哭。
庞焱一直看着她,嘴唇抿了又咬,松了又抿,好像根本没发现自己脚在流血。
泪眼朦胧中,岑滢看见庞焱朝她走过来。她下意识倒退。庞焱不会是要打她吧。
下一秒,她被人环回去贴到身上。一手捧起她的脸,随之落下的吻,深得像要把她的灵魂抽离身体。
她推开他一点,才看到他眼睛红红的,眼里也有泪。
“我没事。”他哑声说。
岑滢懵了,这人到底闹的是哪出?
她还没想明白,庞焱已经抱起她往主卧去。
岑滢预感到这疯子要做什么。她吵架的气还没消,而且他们刚刚吵架明明是奔着分手去的,她哪有这心情。
挣扎要从床上起来,压住她的人态度很坚决,三两下已经把两个人的衣服扯开了大半,一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炽热紧实的肌肉眨眼就和她贴得坦诚直白。
身体的记忆让岑滢微微发颤,她依然拳打脚踢,却比不过庞焱力气大,被他压在身下无法挣脱。
不一会儿,岑滢就放弃了抵抗,一半是因为没力气了,一半是因为在她身上攻略的嘴唇和手。
庞焱却也停了下来,目光优柔望着她,好像忽然冷静了,面露一点愧色,松了手要走。
岑滢喘息未平,胸膛起伏,伸手拉住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上一下,静静对视着。
他大臂一块硬实的肌肉抓在她手心里,仿佛长了心脏会跳动,一下一下震得她手腕都有点麻,她忍不住用力捏紧他的手臂。
咫尺间,另一个人无声轻喘,俯身凑近她:“我拿那个。”
“不要。”她说得轻却斩截,另一只手也抓住他。
一双手撩开她额前的头发,手指把她的脸环在当中一寸寸摩挲,触手可及的眼睛用一种毫无情色,却又柔情脉脉的目光注视了她良久,仿佛在把这张脸的每一处细节在心里临摹。
他又把她的双手压到头顶,十指交缠进她指间,低头,她张开唇迎接他。
颤栗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快而强烈,她咬住他的肩,还是没忍住叫出了声。
意识恍惚间,岑滢忽然想明白了,他站在她这边又怎么样呢,不过是又多一个粉身碎骨。
他没给她多少喘息时间,就又进来了。
于是岑滢把唇边的肩咬了又咬,直咬出一点腥味,才意识到他的肩膀被她咬出血了。
但抱着她的人就像压根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疼,没完没了。
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再没一点力气用来吵架,才抱着沉沉睡过去。
*
岑滢是被灯光弄醒的,而且似乎是有人故意开的灯。
她睁开眼,就看见庞焱换了出门的大衣,头发蓬松,似乎已经起来有一会儿了。人坐在床边脚踏上低头穿袜子,没看她一眼。
岑滢呆在被子里,如躺针毡。
庞焱穿好站起来,拎起墙边的小行李箱,拉开房门,跨出一步,停住没回头,嘴唇翕动:“录节目。明晚回。回来我们谈谈。”
他说完一句,停顿,说完一句,停顿,仿佛三句话互相没什么关系。
房门关上。楼下汽车发动。声音远了。
房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的空虚像洪水漫进来,齐腰,淹过口鼻,没顶。
家具渐渐失去色彩,陷入灰暗。岑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谈什么?
分手费?
还是封口费……
她抬眼看向天花板……如果此刻来一场地震,把她埋在这个房子里,正好一了百了。
她下了床,洗了澡,裹着浴袍像个游魂从楼上踱到楼下。
灯光漫过每处精心挑选的家具和摆件,曾经的欢声笑语仿佛仍在梁柱间回响,如今却只剩空荡荡的寂静。
檐下的两只鹦鹉依然交颈卿卿我我,相拥看鹦鹉的人,却要分道扬镳了。
她走进杂物间,拉出旅行箱。
杂物间角落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某泡面品牌瓦楞纸箱。庞焱说那是他吃泡面那些年用过的一些旧物品,专门留下来忆苦思甜用。
她踢了那箱子一脚,还觉得不痛快,又踢了两脚。踢完蹲下来,第一次好奇他的忆苦思甜是些什么东西。
里面并没有什么新奇玩意儿,擦痕累累还裂了屏的旧手机,掉漆掉得很有年代感的剃胡刀,脱皮脱得像黑癜风的旧耳机,伞骨已经断了两根的黑雨伞,一堆充电线,一张旧身份证,照片还是当年寸头的样子,拍得有点憨。
岑滢对着身份证看了一会儿,想起以前他们的很多事,不觉露出笑,又蓦然叹息。
身份证压着一个半掌大的塑料密封袋,她以为是他的大头照。拿起来看,却装的是一张用过的湿纸巾,奇怪这人是什么收藏癖好。隐约闻到那种玫瑰香带点糖的香味。
岑滢怔愣了一秒,打开,赫然见已经干燥的湿纸巾上有几处浸润的粉红。
看着纸面上的暗纹Logo,岑滢惊讶这似乎是那年在司马台,她给他擦脖颈上她的唇印,被他抢走的那张湿纸巾。
尴尬的事总是榴莲味一样让人记忆持久。
虽然褪了色,她依然记得它褪色之前的色号叫作“暮绯引”。因为嫌文绉绉的,那段时间又特别迷这款死贵、号称永不褪色的口红,便给它取了个花名叫“美好囚徒”。
只是在这一刻,岑滢并不感到那些从前有多美好。
她想起石头记里的话,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只想学一句,天下一切无不可褪色者。
她把纸巾塞回密封袋,顺手扔进杂物间门口的垃圾桶,回到楼上开始收东西。
心情不算低落,反而有种暴风雨后云开月升的平静。
吵这场架之前,她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发疯。
现在,她觉得胸腔里那颗,通畅得像新长的心脏。
他的事业如日中天,她的事业穷途末路。爱情不过繁华生出的花,贫瘠就会枯萎。她总有一天会被嫌弃,总有一天会被患得患失逼疯。她不能那样。
爱褪色了,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爱还在,她更不能拖累他。他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
可为什么是她走呢?
因为她先走,就不是被抛弃的那个。因为离开DS的经验告诉她,要开始新生活,首先得离开旧地方。
但离开终归还是很难受。她不能只让自己一个人难受。
岑滢拉开抽屉,拿出房产证和土地证放进行李箱,然后是存折、卡、现金。
只把庞焱送她的那些金留下了,因为变现确实不太方便。她确信不会让自己再落魄到重返当铺的一天。
丝绒盒空着两条凹槽。
岑滢不知道她的那枚戒指到底落在哪里了。却宿命论地后知后觉,或许从戒指丢失的那一刻,他和庞焱冥冥之中的牵连,就已悄然断裂。
她不迷信,此刻却有一种被宿命扼住的无力。
下午白杨和凌铃给她发了十几条语音。
住酒店躲不开狗仔。除了凌铃的小公寓,她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栖身之处。
岑滢戴好帽子和口罩,推着两个大行李箱走过花园。手机上的时间显示23点55分。
还有五分钟就是明天了,她心想。
微信里成堆的未读信息,置顶的头像安安静静看着她。
他进演播厅了吗?还是已经回酒店休息?
岑滢走到门口,关闭花园的灯,锁好门,回头看一眼夜色中那栋模糊的房子——她原本打算住到老死的家。
然后转头大步往前走,眼泪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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