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雨动霓裳

　　一日后，祭地大典。

　　大绪朝每夏至、冬至时会举行两次祭典，夏祭后土于南郊，以祈求风调雨顺、国祚延绵。
　　盛帝重病初愈，亲自主持国祀。

　　他穿着大绪朝最贵重的华服一步一步踏上祭坛的长阶，背影已老态龙钟。

　　“迎神—”容翡得盛帝信任，被提拔做了祭祀大典的司仪。

　　随着他话音落下，祭台上方巨大的香炉里燃起香火，飘出青烟。

　　“舞乐—”

　　庄重肃穆的音律响起，琴、瑟、磬、鼓齐奏，八十一位童男童女，列为九列九排，在祭坛上翩翩起舞，以愉悦天神。百鸟被乐声所吸引，在祭坛上方的天空盘旋。

　　按照大绪旧俗，悦神仪式完毕后，本应由皇帝亲自奉上祭品。但盛帝体弱不支，此项便由三皇子萧成济代劳。文武百官恭敬地站在祭坛下，无人敢出声质疑。

　　童子用托盘端来三杯酒，盛帝亲自逐一端起，敬献皇天后土、列祖列宗。

　　“朕，继位十余年，励精图治，供奉诸神，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天色忽变。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聚积在祭坛上空盘旋的百鸟受惊四处散开，炉烟被吹得四处都是。诸位大臣被这狂风一吹，群鸟一惊，又被风烟迷了眼，个个东倒西歪。

　　“天罚！这是天罚啊！”

　　一个年迈的声音颤抖着传出后，官员中很快多出了不少应和的声音。

　　“公冶岐何在？”盛帝强撑着身体呵斥道。

　　“微臣在。”公冶岐快步走上祭坛。

　　“怎么回事，你是如何测定的时日？今日为何会有风暴？”

　　每年祭祀的时日都由司天监测定，需挑一个晴朗无风、适宜祭祀的日子和时辰，而今年负责此事的正是公冶岐。
　　“回禀圣上，夏祭的时日我与司天监诸位同僚几个月前就已测定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几日前又复测了一次，按理来说不该有此意外。”

　　盛帝一向信任公冶岐的能力，此时虽有疑虑，但并未责怪公冶岐失职：“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天意？”

　　公冶岐额头沁出冷汗，连忙躬身：“微臣不知。”
　　他算了算时辰，又道：“陛下，吉时快到了。”

　　又是轰隆一声，闪电劈过云层，天空阴沉地更加厉害。

　　盛帝的脸色深沉，帝王威严压得在场官员喘不过气来。
　　“继续。”他道。

　　容翡呈上了一个龟甲，这是祭典的第二个重要流程，需由皇帝亲自灼烧，以占卜国运。

　　盛帝面对群臣，将烧红的圆木插入龟甲上事先凿好的圆孔，才插入第一根，龟甲应声断裂。

　　容翡当即吓得跪伏在了地上。

　　台下的老臣看见碎裂在地的龟甲碎片，哀嚎的声音又大了些：“这是天要亡我大绪！天要亡我大绪啊！”

　　盛帝脑中一阵嗡鸣，耳边嘈杂得让他的头颅快要裂开，他刺啦一声拔出侍卫的配剑，指着打头哀嚎的那位老臣：“你在乱吠什么？”

　　这一举动引起了群臣的惊慌，几声尖叫过后，排头的老臣晕了过去。站得靠后的大臣却纷纷议论起来。

　　“你说这是不是因为皇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才引来了天罚？”

　　很快，这一番说辞传遍了诸位大臣之间，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听到这番话吓得跪了下来。没过一会就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议论声却没停。

　　“这可怎么办啊，大绪气运将亡，我等可如何是好？”

　　“难不成...是要拨乱反正？”

　　“什么拨乱反正？”

　　“你听说过没有，当年皇位本不是要传于盛王，是因为宁王忽然暴乱才......”

　　“难道说...当年宁王是被人冤枉的？”

　　盛帝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虽年迈，却不至于老眼昏花。台下这些人有些是陪伴他很多年的老臣，有些是新提拔上来的，他还不太认识。但他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们都是叛党，要把他们都杀了。

　　手起刀落，鲜血飚出三丈远，离他最近的那位声音最大的老臣脖子上多了一道血口，倒了下去。

　　全场安静了。

　　此时盛帝冷静下来，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下意识地扔掉手中染血的刀。他还想摆出一副仁慈的姿态安抚群臣，群臣却不买他的账，纷纷抱头鼠窜，原本安静肃穆的祭祀典仪一片混乱。

　　不远处，萧同裳观望着这场混乱的祭祀，她隐约察觉到了裴竹月和容翡的计划。说来也怪，此事明明与她最相关，倒如今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被排除在了外面。

　　但她的视线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前日与裴竹月分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她记得裴竹月拿走昭文袋时一言不发，表情有些嘲讽，这让她莫名地有些担心。

　　容翡想给侯府报仇，谢问素想给谢家正名，萧成济想借着这个机会理所应当地登上皇位，公孙邈想要地位，裴竹月是为了什么？复仇？摆脱萧家的控制？

　　好像人人都有一个目的，人人都师出有名。

　　萧同裳记得她最开始离开云梦泽的时候，只是想寻找一个答案，她想知道为什么武烈候府忽然就没了，为什么她总是被人放弃的那一个。可这几日她知道答案了，却忽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那她呢？她的位置在哪里？复仇？一刀砍掉皇帝老儿的狗头，以此祭奠她早已不记得长相的皇兄、老侯爷还有其他被他害死的人的亡魂？

　　忽然，天空中闪过一道惊雷，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盛帝如同受了刺激一般，神情变得呆滞。

　　萧同裳发现盛帝的动作不太对劲，对方身体移动的姿势十分诡异，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不好！萧同裳一个激灵，她知道裴竹月要干什么了。

　　这时，一队兵马围了过来，是萧成肃带着人来了。此前他早已将城防的守官换成了自己的亲信，此时竟打算直接逼宫。

　　“来人！萧成济谋害父皇，给我把他拿下！”

　　祭坛外的守军奋力阻拦，然而寡不敌众，很快就让萧成肃的军队冲了进去。

　　“拿着我的令牌，去城外二十里的营地调兵，要快！”萧成济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交给容翡。

　　容翡看向盛帝的方向有些不舍，最终还是咬着牙离开。

　　“我已让人关了城门，你的人是出不去的。”萧成肃看着容翡离开的背影不屑道。

　　“是吗？”萧成济不置可否，“试试看。”

　　萧成肃怒了：“来人，把逆贼拿下 ！”

　　就在这时，一道魁梧一道纤细的两道身影从空中飘了下来。

　　“独孤前辈，挡住这些官兵，我就告诉你想要的答案。”裴竹月轻盈落地，转头对身旁扛着重剑的独孤震说道。

　　独孤震阴戾地点了点头，舒展了一番筋骨，暴喝一声：“让开！”

　　他一剑拍飞了冲上来的叛军，打出了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的气势，很快清扫出了一块空地。
　　好戏才刚刚开始。

　　混乱的狂风中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铃音，穿透了一切嘈杂，刺入盛帝的耳膜里。

　　他的眼睛变得浑浊，脑中全都是当初宁王被他设计提刀攻入皇宫的场景。

　　他的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向前倾斜，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往前进。

　　“皇上...皇上怎么了？”

　　“这这....这不是当年宁王进宫的样子吗？”

　　“难道真的是宁王回来报仇了？”

　　这些议论传到盛帝的耳朵里无比清晰，他随手抽出一把剑，朝着议论的方向挥砍。伤了几位大臣，哀嚎声又多了几道。

　　烦、烦死了，盛帝挥砍的动作愈发激烈。

　　直到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背着长刀，梳起高马尾的红衣身影。

　　“是你吗？”盛帝颤抖着苍老的声音问。

　　萧同裳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露出一丝悲悯：“你看我是谁？”

　　“安...安宁....”盛帝嗓音干哑。
　　群臣哗然。

　　“你为何还没死！”盛帝提剑想要刺上去，被萧同裳轻松躲开。
　　他的脸色已经开始泛青，眼白处也爬上了黑色的血丝。

　　认出来的年长官员跪了下来：“真的是宁王，和当年宁王逼宫的情景一模一样，宁王前来索命来了！”

　　盛帝靠近萧同裳，在看清楚她的脸时，脑中嗡鸣声停止了片刻，仅剩的理智似乎在回炉。
　　他体内四处蠕动的优昙蛊在识别王蛊的信息后忽然冷静了下来，等候王蛊的发号施令。

　　“你还认识我吗？”萧同裳说，“我叫萧姝。”

　　盛帝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他仔细端详萧同裳的脸庞，与故人十分相似。他的皇弟曾经也是这副模样，小他十几岁，小时候最是依赖他。这些年他经常在想，若不是他的父皇活得实在太久，他与宁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看了看四周，原本惊慌失措的官员，匍匐在地不敢看他的老臣，想要带兵逼宫又不够魄力的愚蠢儿子，此刻都在看着他。或许是他的气数已尽，报应来了。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救你，”萧同裳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你说谎，蛊虫就会立刻要了你的性命。”

　　“你身上的蛊虫，熟悉吗？”没想到萧同裳第一个问题竟然问了这个。

　　“当然，没人比我更清楚它是什么。你的母妃、你的皇兄、甚至你长大的侯府，都丧命于此。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发现了，老西梁王妃果然在骗我，此物果然不止一瓶。”

　　“害死了那么多忠臣良将，你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盛帝嗤笑一声，露出对小女孩的嘲讽神态：“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年暮的帝王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何错之有，自古成王败寇，皇位之下万顷枯骨，难不成要他一一忏悔求饶？他是皇帝。

　　他是一国之君。
　　他不可能有错。

　　萧同裳只觉得可笑：“既然如此，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用内功阻绝了自己体内优昙王蛊的气息，另一头的优昙蛊少了制约，很快再度活跃了起来。盛帝的脸色逐渐变得痛苦不堪，四肢活动的角度也越发怪异。

　　在场的群臣看清了局势，没有一个敢上前。萧成肃暴呵着让人救驾，然而他的人都被独孤震打得不敢上前。容翡和邓冉、陶娘带着援军姗姗来迟，很快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盛帝失去意识之前，裴竹月忽然出现，手上拿着一个明黄的卷轴：“你可认识这个？”

　　“这是...”盛帝眼神动了动，他手指着裴竹月，“你...你果然有二心....”

　　“先帝临死前曾经留下一道遗旨，你为了得到这道遗旨将威远侯府一家赶尽杀绝，不想看看遗旨里面写了什么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