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公里

　　伍原飞这一拳使了十足的力气，他是真气急了。为了青醒他们跋山涉水远渡重洋，找人托关系，到最关键的时刻被古莫卡了。伍原飞拽着古莫衣领将人撞在车门上，“别说不是你干的。”伍原飞平时都是斯文做派很少这样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的说话。

　　古莫不怒反笑，伸手揉揉脸，“这真不怪我。”古莫推开伍原飞正正衣领。“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申请的人太多了，这名额给谁都是给。”古莫故意停顿一下观察伍原飞的脸色，然后继续道：“看到是秋淮年的导师是推荐人我还挺惊讶，但是好巧不巧，我老婆上司的一个德国朋友正好也在名单里，我就卖了她上司一个人情。”

　　古莫没停：“为什么要卖人情呢，因为那个上司正好是委员会的成员，正是他的赞成票让我以微弱的优势成功当选中国区负责人。”

　　“所以你说，”古莫扶正领带，“当我的前途和一个不相干人的生命放在天平的两端，你说我会选哪个？”古莫顺带捋顺头发说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别以为只有中国人讲这个，老外也一样，互惠共利而已。”

　　伍原飞冷静下来，发泄情绪不能解决问题，现在决定权在对方手里。听秋淮年的意思是伦理委员会已经通过，但是最后的审批没通过。这个新药Inavolisib伊那利赛是罗氏最新的治疗乳腺癌的药品，已进入III期临床试验，主要针对PIK3CA突变、HR+、HER2-或转移性乳腺癌成人患者。虽然青醒只有一个点符合，但总得试试。而且秋淮年专门请了自己的老师罗伯特教授，组委会卖教授面子愿意接受青醒，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成功。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随着车辆通过忽亮忽灭，映得古莫的脸似鬼魅般阴暗，“我给你指条明路。”古莫说：“用现成的西达基奥仑赛，就是贵点。”

　　这不是贵一点的问题，这是很贵。现在国内就有，就是号称一针120万的天价治疗癌症的药，CAR-T细胞疗法。但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效。

　　古莫走进，伍原飞这次没有后退，古莫说：“小飞，你今天打我，我不跟你计较。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感应灯又一次暗了下来，古莫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说道：“我现在常驻北京，怎么样要不来陪哥喝一杯？你打我那一拳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不怕你老婆知道？”伍原飞说。

　　古莫半倚在车门上，“怎么？难不成你还去告状？”感应灯又灭了，两人同时陷入黑暗里。

　　伍原飞忍住心中的怒火，“换一个我能接受的条件。”

　　古莫哼笑一声，走近：“为了他，你还真是，”后面的话古莫没说完，“行吧，看在你用心良苦的份上，我再给你指条路。我现在也算刚走马上任，你帮我做点业绩，让我脸上也涨点光。”

　　伍原飞没说话。

　　“阿托西班。比你们现在用的稍微贵点，你帮我多宣传宣传，从这个月开始先走五十万的。哦，对了，不走统筹。”

　　还没等伍原飞说话，古莫摆摆手继续说：“我知道我知道，上层我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你负责开就行。”

　　“要么，”古莫顿一下，“你跟那小子分手~”

　　“哥，你在哪呢？”郭一鸣正在跟青让打视频电话。

　　秋淮年刚跟青让沟通了青醒的情况，现在只能暂时先换药，青醒虽然已经做了手术，但是已经骨转移，而且乳/房皮肤开始溃烂，整个人好似衰败的枯草，每天用止痛针缓解疼痛。

　　青让走出医院，“你在哪呢？”青让看到郭一鸣黑了一大截的脸，糙了吧唧的像个难民。俩人好久没联系了，上个月郭一鸣准备跟老总李渡去非洲坦桑尼亚，本来说要飞一趟北京临走前来看看青让，但父亲生了场大病，郭一鸣在家伺候老爷子就没来得及来。

　　“跟李工来卢旺达首都基佳丽，这边的路修的真不错，哥你瞅瞅。”郭一鸣举着手机环绕一周，这边的公路百分之九十都是中国承建的，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明天我们就走啦，去坦桑尼亚。”

　　青让说：“入境前记得先换点钱，准备点小费，小心被关小黑屋。”

　　郭一鸣嗯嗯点点头，“哥，我给你说个事。”郭一鸣眨巴眨巴眼睛。

　　“有p快放，国际流量。”

　　郭一鸣说：“昨天，嗯，那个乔老师，就是跟伍医生住一起的那个学生，他联系我了。”

　　青让瞪眼问道：“他联系你干嘛？”

　　“他问我你现在在哪？”

　　青让看着镜头眉头紧锁，郭一鸣嘴里说的乔老师应该就是乔延修？他想干嘛？

　　“你怎么回的？”

　　郭一鸣道：“实话实说呗，我不知道。”

　　“他还说什么了？”

　　郭一鸣摇摇头，“没。”

　　挂了电话，青让一直在思索乔延修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地址。

　　这次没能入组成功，秋淮年也只说是怕青醒承受不了副作用，但是青醒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副作用，不会比现在更糟。

　　青让最近接到谈兆云的新任务，每天找点新场景拍点视频然后打包发回公司，公司就给包装成在博主在国外旅游的假象。青让刚挂掉视频电话，正在想今天拍什么，转到天台上刚好看到秋淮年的背影，青让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就听到对方在讲电话。

　　“伍医生你放心，我没告诉他。”

　　青让侧身立在石柱后面不让秋淮年看到他。

　　“妹妹情况不是很乐观，有脑转移倾向，换药现在效果不是很好。”秋淮年踱步到窗边，“如果用西达,其实国内就可以，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而且也不便宜，程序都差不多。”

　　俩人又说了一阵子，青让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细枝末节，僵愣在当下。似乎已经预料到青醒的结局。

　　秋淮年转身看到青让立马转移话题：“行，我再试试，先挂了！”

　　青让也不再藏，冲秋淮年走去。“秋医生~”

　　秋医生看着青让憔悴且真诚的脸，叹一口气，他拍拍青让的肩膀，“走吧，去办公室说。”

　　“伍医生不让我告诉你，他怕你担心。”秋淮年打开电脑指着一份英文回执道，“说实话青醒其实不符合入组条件，这次我请导师出面，审核组和伦理组基本通过，但最后被人一票否决了。”

　　“是古莫？”青让说。

　　秋淮年点点头，“对。我给伍医生说了这事，伍医生怕你担心不让我告诉你。最后我顺道还打听了一下，古医生最近刚升职，人这会就在北京。”

　　青让心头一紧，怪不得！“那如果不用伊那利赛，换别的药可以吗？”

　　秋淮年内心也是不忍，“说实话，”秋淮年又指指电脑，调出青醒的脑部核磁。“你妹妹已经有脑转移倾向，这个很快，伊那利赛可能是最后的希望。”

　　青让转回病房，他在门口驻足良久，本想给伍原飞打电话，可是要说什么呢？伍原飞已经很努力地为他奔走了，你还想怎样？古莫什么心思他一清二楚，难不成还让自己的恋人去投奔情敌？青让觉得自己站在天平的中间，一头是亲妹妹，一头是爱人。他无法抉择，谁都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最终这个电话没打出去。青让推门进去，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妹妹，青醒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头发眉毛都已经掉光。为了方便化疗，青醒的锁骨下装了输液港。因为手臂上实在也没有地方扎针了。青让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Tom正巧赶来，看到这一幕，叹口气拍了拍青让的肩膀。

　　一周后青让在医院大门口看到了乔延修。

　　“我专门来找你的。”乔延修开门见山道。

　　青让：“你说。”

　　乔延修从包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复印件，“伍医生被投诉了！”

　　青让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般接过文件。

　　乔延修说：“事情经过表面上看就是一位保胎的孕妇先后用了两位医生开的不同厂家的同一种药阿托西班，”乔延修扯回文件继续道：“三天后，这位孕妇突然出血并伴有不规律宫缩，结果就是孕妇流产。这个孩子是孕妇做了五年试管才成功怀上的。孕妇丈夫认为是医院的过失就将接诊医生及医院告了。”

　　青让抬头，“是伍医生？”

　　乔延修点点头：“医院所需药品都有正规的采购流程，阿托西班是我们产科常用药有国产的也有进口的。后来我专门查了一下。这一批次进口阿托西班不走集采，也不走统筹，并且鼓励大家开单，而且科主任院领导都知道却不干涉。”乔延修顿一下，“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上层利益。”青让想也明白，工程上也会有这种情况。各方势力都得兼顾，要不然以后这活就没法干。最后的结局是领导们瓜分利益，底下人背锅。

　　乔延修说：“算是吧。”

　　青让说：“跟古莫有关系？”

　　乔延修撇嘴笑道：“你还挺聪明。不错，这药就是古莫他们子公司的产品，这下你明白了吧。古莫走好上层关系，给伍原飞施压让他一个月要开够多少任务。其实药没有问题，给谁开都是开，尤其像这种试管珍贵儿，家长基本都要求开贵的好的，但是偏偏就有人出了事，所以你说这事最后会由谁承担责任？”

　　青让一阵心悸。乔延修没有放过他，继续道：“其实伍医生开不开都无所谓，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开。”

　　乔延修用文件拍拍青让肩膀：“对，就是因为你。”乔延修的话犹如一把利剑。

　　“这件事的结果可大可小，医院害怕舆论带节奏，也为了安抚家属，所以就处罚了他们接诊过的所有医生。”

　　青让呼吸不畅，手心开始出汗。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吧。”乔延修准备好人做到底。

　　“什么？”青让声音开始颤抖。

　　乔延修打开手机划拉两下举到青让面前，青让看着标题【房屋出售】！

　　“谁要卖房子？”青让脑子里回响着这句话，但是这房子装修越看越熟悉，他甚至在某一张照片到角落里隐约看到一只猫，莱特！他不可思议地抬头，乔延修收回手机。

　　“他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不过这是他的房子，要卖房子也不用征求你的同意！”乔延修喋喋不休。

　　青让明知故问般发出一个疑问：“伍医生他，为什么要卖房子！？”

　　既然拿出了剑，那就扎个狠的。乔延修说：“因为你妹妹用的药，一针46万，”乔延修故意停顿一下，“美元！”

　　“所以，你说他为什么要卖房子。”

　　好了，这把利剑直接将青让扎个对穿。青让脸色煞白，手不自觉开始颤抖。乔延修看出青让状况不对，就没再继续说。

　　“我知道了！”青让转身踉跄一下，准备离开，又转头冲乔延修说了声谢谢！乔延修在身后喊他他也听不到。青让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他一步一步挪回病房。这会Tom不在，青醒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双眼通红的青让。

　　“哥哥！”青醒抬起手。

　　青让上前握住这双骨瘦如柴的手。

　　“哥哥，你～”青醒测过脑袋睁大眼睛。

　　心痛也莫过于此吧，这一瞬间青让就做好了决定。

　　“星星，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青让嗓音低沉。其实不是忘了，主要是青醒状态一直不好，昏昏沉沉。

　　“嗯。”青醒眨眨眼睛，“什么事哥哥？”

　　青让说：“医生说你可以冻卵，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的话，以后还可以有自己的宝宝。”

　　青醒用了好一会才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她闭了一会眼睛，将自己短短的一生回顾一遍，嘴角露出微笑：“哥哥。”青醒抬手想摸摸青让的脸，青让抓住她手俯下身，将妹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青醒继续说道：“不用了哥哥，我这一生没有遗憾，小时候有爸爸妈妈的爱，现在有你和大哥哥。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了哪里，我喜欢小动物，也救了很多动物，我所有的梦想都已经实现了。”

　　青醒停下喘口气，“所以，哥哥，我已经完成了我的梦想，可以随时去找爸爸妈妈。”

　　“星星！”青让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不断吻着妹妹的手，好像一放手青醒就会消失。

　　“哥哥，我这一生我很满意，不需要一个孩子去替我延续。该走的路我走过，该看的风景我也看过。唯独让我不舍的就是哥哥你。”

　　俩人好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青醒好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索性就把话一次说完。“那天我让Tom帮我录了一段视频，算是跟粉丝的告别。”

　　青让小勺给青醒喂口水。青醒继续说道：“哥哥，你不要难过，虽然我知道这么说没什么意义。但是哥哥，我不想再疼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很快忘掉我，开始自己的生活。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能，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爸爸妈妈。”青醒嘴角上扬，眼睛望向窗外，“哥哥，你就留小小一点地方给爸爸妈妈还有我就够了。你要留更多的时间去陪大哥哥。”

　　青醒再也没力气，骨头疼得厉害，护士定时进来放药，打断了兄妹俩的对话，青醒用了药昏昏沉沉睡去。

　　恰巧此刻Tom回来了，青让双手作揖，“科尔先生，”Tom姓Cole。

　　“我要回国一趟，很快，麻烦你帮我照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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