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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
上元节过后,诸司衙门恢复了办公,李宝静海军节度使,张宪宁武军节度使的任命俱已下达。除此之外,还有一道追赠宗泽为宜王的诏书。
去年宗令嘉深陷流言时,赵谅曾托岳飞上表为宗泽请封。然而过程比他想象的更周折些,毕竟追赠亲王,非同小可。虽自唐代以降,爵位都是有名无实,到本朝,亲王爵也不乏用以追赠功臣的,如赵普之韩王,王安石之舒王,但也是寥寥无几。以宗泽久在地方,不过当了两年东京留守的经历,许多人都觉得不合适。
朝臣们扯来扯去,扯到北伐开始,就被耽搁了下来。
直到岳飞这次回朝,再度上表,还搬出了“宗泽在义军中威望高,追封宗泽,可以招抚义军”的理由,加上赵谅态度坚决,事情才总算敲定。
好在,收复汴京后,在汴京百姓的热情下,宗泽的祠庙是先建起来了,就在城东北最繁华的坊市中。
岳飞本该上元节后便启程离开,却特意多留了几日,等到诏书下达,先往祠庙中去拜祭这位如师如父的故帅。
晨光熹微,夜里才下了一场雪,路上少有行人。可待岳飞推门而入时,庙宇中却已经有人点燃了香烛。
是宗令嘉。
余光看见岳飞进来,她回身一礼,正式谢道:“多谢岳相公上书,为祖父请封。”
岳飞亦与她答礼:“此固我所愿,岂敢居功?”
互相称谢过一番,岳飞才上前去。面对宗泽的灵位,在袅袅香烟中,俯身再拜。
庙宇内寂静无声,唯有后院的青松,摇落了纷纷碎雪。
待推门而出,转过街弯,早市已蓬□□来。喧嚣的人声不期撞进鼓膜,才让人恍觉身在红尘。
街边有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坐在摊位前,眉飞色舞地与客人们讲述自己过去数十年在汴京的见闻。故事里有承平岁月的绿窗朱户,也有靖康之变后的盗贼横行,有东京留守司的风起云涌,亦有兀术大军席卷而来的可怖。
她一直留在这里,像野草般坚韧地活着,终于到这一天,等来了王师。
“宗留守在这里的时候,就爱吃我卖的灌浆馒头,时常派手下的兵卒来买,有一回来的——”
她得意洋洋地宣传着,待围观的行人越来越多,却忽然停了下来。
“郑娘子,是谁啊,你快说啊!”
“还真有人信她自吹自擂,不会是编不下去了吧?”
郑娘子听到质疑,当即怒道:“放屁!你去问问街坊邻居,我是不是一直在东京!”
众人不过听个乐呵,见她不打算讲下去了,纷纷劝说起来。
郑娘子这才继续道:“有一回来的,是岳相公,那时候,咱们都管他小岳统制,生的可俊俏了……”
“咳咳,店家,一笼馒头。”岳飞上前打断道。
店家闻言,低头打包起馒头,伸手递过去时,却蓦地一怔。
待她回过神来,面前的人早已不见,只留下手中一把碎银。
“要吃吗?”岳飞见宗令嘉还跟在身后,拎着油纸袋问她。
“我祖父当时,真的喜欢吃这个?”
岳飞失笑:“没有,宗老相公忧心王事,口腹之欲上少有享受。”
“那——”宗令嘉面露失望之色。
“但是令尊爱吃,有次我在留守司等候,他叫我出去买些,回来的时候被宗老相公看到,将他责备了一番。”
宗令嘉从岳飞手里接过馒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次日一早,二人便都离开汴京,往河北去了。
宗令嘉的行囊中,还有一张画着赵谅画像的灯纸——看灯的时候,满心里都是儿女情长,真上了路,为方便携带,也只得把赵谅应诺送她的灯拆开。
汴京一片祥和,西夏都城兴庆府内,却是剑拔弩张。
夏主李仁孝自从继位后,可谓诸事不顺。先是萧合达叛乱,好不容易平叛后,又遇上连年大旱,饿殍遍野。
偏偏宋金之间还打起来,他原本只同金国接壤,一心一意讨好金国就行了,甚至还能敲几笔竹杠,反正金国内有蒙古部族的侵扰,外与宋征战不休,无暇顾及他这夹缝里的穷国。
可大宋收复关中后,他们就变成了南接宋国,东连金国,西面还有个不好应付的西辽,只能在夹缝里周旋。虽然数十年前,他们便是如此过来的,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梁氏后族被剿除,国中便愈来愈趋向于安稳。
李仁孝年纪不大,却少年老成,也许是因为国中的动乱,他对兵戈之事尤为抗拒。因此,只好日日祈祷宋金之间拼死拼活,把他这个安分守己的大夏国君忘在脑后。
可惜事与愿违,年节未过,金国使者便至,一开口,就是李仁孝绝不想听到的话题。
“江南小朝廷太过嚣张,前头已经奉表称臣,后面换了人就不肯认,简直是背信弃义,恬不知耻!”
李仁孝静静听着金使慷慨激昂的陈词,面上无动于衷,心里还在想,别人都打到中原了,还什么江南小朝廷?
金使自顾自地骂了大宋半晌,终于图穷匕见:“不知陛下可有意与我大金一同发兵,给江南朝廷一个教训?到时候关中的土地,尽归你们所有。”
李仁孝心中冷笑,不为所动。
他毕竟还年轻,再如何喜怒不形于色,也还是被金使看出了端倪。见对方不是那等气血方刚的少年人,金使进而讲起了利弊。
“现今宋国大军都压在河北,即便是川陕的大将里,吴璘去了河东,杨政留守四川,唯有郭浩在关中。大军想要长驱直入,何其容易!若是错过这个时机,等他们把关中布置的固若金汤,陛下岂不后悔?所谓天予不取,必受其咎,还望慎思。”
李仁孝本是下定决心不发兵的,可听金使这么一说,又觉得有些道理。
然而陪侍在旁的枢密承旨的苏执礼却摇头反驳道:“取关中易,应付宋军的反扑难,尔等想要拉我大夏入局,不就是为了转移宋人的仇恨?驱虎吞狼,实在恶毒!”
李仁孝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又倾斜了回来,正待斥责金使,哪知竟听到一阵嘲讽的大笑。
“苏学士莫非以为,什么都不做,宋人就会放过你们?贵国所在的位置,可一直是宋人的腹心之患,等他们腾出空来,难道还会看在贵国讲道义的份上,就心慈手软?”
“你放肆!”李仁孝被说的心神大乱,起身斥责道。
金使敷衍地躬身请罪,复又说道:“臣听说宋国的岳飞,曾写过一首词,其中有句云:‘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不知陛下可有耳闻?”
贺兰山正在西夏境内,李仁孝也听说过岳飞的赫赫威名,得知他觊觎着自己的国土后,不觉有些发抖。
苏执礼看出他的动摇,上前劝谏道:“就算宋廷当真视我为大患,那也他们和金国分出了胜负后的事,到时候,世事变迁,孰能知晓,何必现在就招惹仇恨?况且——国中赤地千里,粮价飞涨,此非用兵之时,还望陛下慎思。”
这一回金使还没答话,另一位陪侍的党项宗室先哂笑起来:“有灾治灾,是你们汉人的传统,只要抢了关中的粮食,什么灾治不成?”
苏执礼却道:“关中一样大旱,听说许多百姓都迁去了四川,恐怕未必有多少粮食。”
金使对大宋的消息,了解的比西夏君臣更即时些,当即道:“宋廷已经运粮去关中赈灾了,只要把这些粮食抢过来,便可解贵国之急。你们若实在担心与宋交恶的话,也可以先攻占关中,再遣使议和,让宋国缴纳岁币,便撤军回去。些许钱财,宋廷肯定不会记仇。”
李仁孝已然动了心,在金使的两个办法间,他想出了一个更折中的方案:他既要和谈,要岁币,也要从宋国那里敲诈些他们不看重的城池。
按金使的第一种的提议,长期占据关中,绝对是一步臭棋,只会提前给自己招来覆亡的危险。但熙河的那些城池,接邻吐蕃的地方,诸部混杂,以宋人眼下的精力,不过是名义上收复罢了,根本无力管辖,他完全可以趁机把地盘敲诈来,为将来撕破脸的那一天备战。
“朕若出兵,贵国不会坐山观虎斗吧?”李仁孝任下面的人吵了半晌,忽然冷冷地问了一句。
金使知道,这样的问话意味着自己的目标将要达成。他内里欣喜若狂,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们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要陛下肯出兵,到时候一定打的宋军首尾不能相顾!”
他话归如此说,心里其实已经转过了无数想法。
几个月前他出发的时候,宋金尚在中原逐鹿,兀术的本意,只是想西夏来敲敲边鼓,牵扯宋军的精力。没想到时移世易,待他到达兴庆府,兀术竟然撤军回了燕京。金国还愿不愿意和西夏共同发兵,使者心里也没底。
可不管怎样,唆使西夏去对上宋军,肯定是有利于他们的。
只是李仁孝看起来,耳根子实在有些软,为防他变卦,使者并未在得到承诺后离开,反倒在兴庆府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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